元气之融结为山川,山川之秀丽称衡湘。
南岳衡山,秀绝五岳,碧水潇潇,岳云如飞。八百里青山秀水,尽显灵逸气质。
正值秋末新晴,风清天朗,芦花萧疏。衡山七十二峰之一的金觉峰西侧,洣水如青蛇飞舞,蜿蜒流过。晨曦时刻,山光凝曙,江影涵秋。
几艘渔船随意地横在河水之中,和着微风轻荡,银星点点。大抵湖湘水乡,素来清流微波,极少险波恶浪,渔人都惯于在水中停靠过夜,以船为家,便于捕鱼。
“叶靖,起头咯,今日逢集,快起来和爹把这几天打的鱼收拾好,早点赶场去!”
一阵略带嘶哑却又中气十足的男子声音,伴着悉悉索索的衣被翻转声,惊得渔船蓬顶几只黑灰夹杂的水鸭“扑哧”几声贴水低飞而去,打破了这洣水清晨的宁静。
小渔船微微晃动着,几圈浅浅的水纹随之层层相叠,泛开远去。不多时,一位少年从船舱探出头来,慢悠悠地走到渔船前头的甲板上。
这少年约摸十五六岁,也许是常经风吹日晒,面庞微黑。但更黑的是那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配合不失灵秀的五官,显得慧黠而机敏。
“叶靖,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快点把鱼篓取上来!”先前那略带嘶哑的男子声音又响了起来。渔船晃动间,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渔人步出船舱,步调沉稳,显然久历江湖。
“知道啦!”被中年渔人唤作“叶靖”的少年揉着惺忪的双眼,打着呵欠,仍不紧不慢地将挂着河水中的鱼篓逐个提上船头,将里面的河鱼分类盛装。
“嵯峨南尽楚江天,七十余峰路几千。铜柱挂云堆汉表,祝融看日起山巅。”……
忽地,不远处突有歌诗之声随风传来,给清幽的洣水更添了几分韵味。渔船上的叶靖听来,那诗句抑扬顿挫,似暗合音律,而歌者声音清迈,高昂激越,虽不大懂这诗词意境,仍觉得相当耐听。
叶靖精神一振,站起身来,却见数丈之外,一只简易竹筏无帆自动,破浪而来。
那竹筏上昂然立着一位中年文士,身着青衫,体形修长。奇怪的是,并不见那青衫文士如何操持,那竹筏竟逆流而行,还速度奇快,让人匪夷所思。
“金书玉简从谁得,石鼓朱陵不似前。极目衡州千万水,每闻鸿雁一凄然。”
那文士歌声又起,清越之声由高昂转而低回,一种若有若无的落寞萧索之感却似乎随声而出。
歌诗之声愈近,引得渔船上那中年渔人不由得也朝传声之处望去。转头之时,面迎晨光的渔人面庞比之叶靖犹黑三分,而线条硬朗,透着几分坚毅果敢。
中年渔人一望之下,不禁心中一凛:“这文士看似毫无动作,那竹筏却能逆流飞速而行,显见他功力超凡,绝非常人!”
一惊之下,渔人眼神敛合,低头回转之下精光一闪而过。竹筏上那青衫文士似微有所觉,也朝渔船的所在望来。
这时,竹筏与渔船相隔已不过丈许,那文士的身形已清晰可见,其人疏朗飞扬,磊落不羁,隐隐有出尘之态。
叶靖一直都看着竹筏,这下刚好与文士眼神相对。只见那文士对自己微微一笑,眼神又转向父亲身上,似乎若有所悟,但旋即又若无其事,仍旧自顾前行。
转瞬间,竹筏已和渔船擦肩而过。微云细风之下,那文士身影渐行渐远,杳然飘逝。
“好强的压迫力,好高绝的功力!”中年渔人望着长空尽头已瘦如飞燕的竹筏,心下犹自惴惴,似乎就是刚才青衫文士的那一眼,已令渔人心神激荡,气息紊乱。
“爹,刚才那人怎么一动不动,竹筏也驶得飞快啊?咦,爹爹你怎么啦,为何脸色怪怪的?”叶靖回过神来,见渔人脸色阴晴不定,眼神肃穆,接连发问。
“你快把这些鱼收拾好,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渔人脸色不豫,王顾左右而言他。
“哼,爹总是把我当小孩,好像总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得空我要去找云翰哥商量合计一下,就不信发现不了爹爹的秘密。”叶靖内心打定主意,一抹跃跃欲试的神情爬上了微黑的小脸蛋,在晨光之下倒是愈见明亮,分鱼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天色尚早,而河面上已有舟楫往来。不一会儿,小渔船也划动起来,向着青衫文士所往的方向,荡漾而去。
※※※
衡州重镇,夏浦。
旭日已升,赶集的士子乡农、客商游贩渐渐多了起来。在街市的一个丁字路口,桂徕和中年渔人的鱼摊已经摆好就市。
“卖鱼喽,新鲜活嫩的河鱼,煎炸煮炖诸味皆宜,快来买喽!”叶靖扯开嗓子一喊,少年人独有的清亮嗓音悠扬而出,顿时吸引了不少新老顾客驻足挑选。
吆喝之声此起彼伏,买卖之人你来我往,街市繁忙仍旧,却已近午时。江南的秋阳,便是近午也不火辣,只微微温热,刚好中和着渐起的西风带来的那份凉意,舒适明净。
秋天的河鱼肥美鲜嫩,很是受欢迎。不知不觉,叶氏父子的鱼摊上已所剩无几,只有靠边的一个木桶内尚余几尾半斤左右的小鱼,仍在清水中优游摇摆,灵动如常。
“叶靖,收摊吧,你把剩下的几条鲫鱼给你凌伯伯送去!”买卖顺利,叶姓渔人的话语中不自觉也透露出一丝轻松快意,脸上那坚毅硬朗的神情,似乎也因而柔和不少。
“好咧,我就给凌伯伯送鱼去,有阵子没见他了,又好想听他讲故事啦!”听说要去见凌伯伯,叶靖精神一振,因早起分鱼而驱之未尽的那份睡意,终于烟消云散。
神清气爽之下,叶靖的心思也随之活泛起来。“今天清早遇见那位大叔一动不动却能让竹筏逆流如飞,爹爹好像觉察到什么,但就是不告诉我,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武功神通?还有,爹爹好像总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经常会失踪一两天……”
叶靖忆起清晨船上所见以及当时父亲的神情态度,还有过往的一些行踪,疑云渐起。
“爹爹,我有一段时间没见姐姐、元翰和云翰哥啦,等下我送完鱼就和凌伯伯一道去他们家,玩一两天!”叶靖稍一思量,便决定借机看望姐姐,去找云翰哥帮忙,谁叫云翰哥那么厉害,人称奇才啊!
“恩,也行,这几天打鱼也辛苦了,你过去玩下吧,不过别玩太久了。”
叶靖一听他父亲答应了请求,便三两下将剩下的几尾小鱼拾掇好,蹦蹦跳跳地朝着街市西边跑去。
“叶靖,走慢点,别把手上的鱼弄掉了!”叶姓渔人见叶靖如此急切,出声喝止。
“知道啦,我会小心的!”仍显稚气的声音袅袅传来,而少年的身影已拐过街市一角,没入人流之中。目送着叶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渔人收回关切眼神,却不知为何微微一摇头,复又轻轻一叹。
低低的叹息声稍瞬即逝,似乎从未发生过一般。渔人重归平静,开始收拾起鱼摊来。
蓦地,渔人平静的神色转而紧张起来,那两道浓眉也跟着一蹙,更显肃穆。顺着渔人眼光所及,街市的人流之中突然冒出一些异样人士,老少男女皆有。这些人不但奇装异服,且行为乖张,嫣媸美丑,不一而论。
渔人细看之下,发现那些怪异人士所经之处,不知道为何仿佛无形之中有物相隔,周遭市井之民竟难以近身,自然而然让出道来。
更奇怪的是,街道两旁的商铺茶馆、酒楼客栈之上,也有些朦朦胧胧的黑影,若隐若现,状若人形。那些黑影似乎行踪匆忙,在房屋上一闪而过,快似鬼魅。
“究竟是我们的行踪暴露了,还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为何此地突然一再出现高手人物?”渔人一边暗暗打量着突然出现的另类人士,一边思考着某些事情和状况。
渔人将头上的竹笠前沿往下稍稍一压,好似也压抑住内心的一些不安与烦闷,终于作出了某项决定。他草草收拾好鱼摊,就向丁字路口南边走去,还不紧不慢,倒并如他的心情。
顺着主街往北,不一会儿渔人拐进了一条小巷子,他不紧不慢的步伐就开始急促起来。在小巷尽头临河的一处院子前,渔人停住了脚步。回望来路,人迹不多,一如往昔。
“砰、砰、砰……”渔人扣住门上铜锁,敲出闷闷的声响,压抑而沉重。
“吱呀”一声响,木门从一侧拉开,门缝中露出一张彪悍勇猛的国字脸。一见门外的渔人,国字脸惊喜地叫了起来:“青山大哥,你来啦,快请进!”
“马光,快去通知诸位兄弟,马上到内堂集合,有紧急要事相商!”
马光一见叶青山如此严肃急迫,刚才见面的惊喜之情,转瞬而没,也跟着紧张起来。
“知道了,我马上去告知文大哥他们!”马光话音未落,便急步朝屋内走去。
跟着,一阵阵脚步声从小院的各处依次响起,十余名劲装汉子朝内堂聚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