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婚恋天使”的讲座上,宋云告诉女孩子们:
“一个男生关注一个女孩子卫生棉的牌子,并不一定就是变态,也许,他在爱着这个女孩。”
“我叫宋云,宋玉的宋,云端的云。”
在面试官面前,刚刚毕业的宋云镇静地说。
一身西装,面无表情的男人浑身一震,突然抬起了头,一道魔音就这样传入宋云的耳朵里: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宋云。”
孟端到泽塘上大学那一年,正好是改革开放二十年,中国经济腾飞的时候。父母下海经商,家里总算有了一定的余钱供他念书。泽塘靠近市区,占尽了天时地利的便宜。学校的东面是泽河,属于长江的小小分支。河岸上一顺溜的工厂,工厂后面有一排排的柏树林,不生产的时候,画下来倒是一副好景致。从校门出去,一条笔直的公路直通市区,公交车每天准时经过,将一批批大学生送到市区的天堂里狂欢。学校呈长方形,一圈圈的楼房向中央的图书馆收缩,深刻体现了学校“围着知识转”的理念。孟端所在的男生C16寝室占据了长方形的一整条宽边,另一条宽边全是女生寝室,之间相差了半个钟头的路程,遥相对望也不可能实现。所以常常有男生在表白信中深情款款地说:
时光磨不掉我对你的一往情深,距离挡不了我和你的三生情缘。
但孟端的爱情不需要这样的表白信。
天时地利占尽,泽塘缺少的就是人和。睡在孟端上铺的本地人胖子王卫龙说:
“咱这儿啊,样样顺心,可惜是事故多发路段。看见没?”
他顺手一指,孟端看见的是对面那些工厂。
“就是那群工人子弟,啥也不学,常来闹事!校长都招了三次保安呐,但他们还是常常来骚扰咱!”
对面下铺看书的眼镜陈俊和抬起了头:
“我寻思着,我们学校也有责任吧,没有压迫就没有暴力。”
中间下铺的张开正在玩游戏,听见他们的对话,暂时停了手:
“去你妈的书呆子……不过,听说有一个女流氓长得很不赖。”
他摸了摸下巴,咂咂嘴,长满青春痘的脸上尽是猥琐。孟端再也不想参与他们的对话了,转身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男人站起身,一把将她的简历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不介绍介绍自己么?”
她努力昂起脸,平静地看着他:
“你不是都清楚吗?”
男人嗤笑一声:
“我倒是忘了,当年风流随便的女流氓,现在居然也从良了,摇身一变成了名牌大学毕业生。”
从良?他居然用这个词来羞辱她。她蹲下身捡起散落的简历,冷冰冰地说:
“孟端,四年后的今天,我容不得你的侮辱!”
说完,她一脸骄傲地踩着高跟鞋走了出去,只剩下他愣怔着站在办公桌旁,桌上的铭牌熠熠生辉:孟庭西-人事部经理。
“我容不得你们侮辱!”
在泽河边遇见传说中的女流氓时,19岁的孟端咬牙说。
女流氓穿白色上衣,破洞的牛仔裤,头发像被雷劈过一样,竖在她头上。女流氓带着小妹出门溜达,遇到了正在河边散步,顺带朗诵《再别康桥》的孟端,当即二话不说,逮着他消遣起来。她们让他趴在地上学狗叫,学猪叫。孟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既不容侮辱,又愤慨多时,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当下就动起手来。等他刚见识到群殴的厉害,人已经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了。女流氓冷冷地看着,然后问他:
“服不服?”
孟端用他犀利的眼神作为回答,这一下,女流氓放了他。女流氓第一次见到如此顽强的雄性生物,而且还是个书生,心里多少有些触动。孟端刚爬起来,另一群女生就拿着砖头钢管冲了过来。女流氓狠唾一口:
“妈的,四眼妹的人来了,大家不要输了她们去!”
说完,两方开始以加速度激烈碰撞,撞得日月无光,足以让孟端变色。一个穿短裙的戴眼镜女生向孟端一棍子杀来,却被女流氓用手中抢来的钢管给挡开了:
“四眼妹,居然敢动老娘的人,真是活够了!”
孟端作为目击者,周围这一切让他那整天念着“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心狠狠地颤动起来。四眼妹的人比女流氓的人要多出整整一倍,很快,女流氓就吃了暗亏。肩上挨了一棍子,脸上也有着瘀伤。当女流氓再次遭到围攻的时候,孟端及时拉了她一把。他紧紧拽着这个女流氓的手,向着桥上跑去。风呼啸着从耳边吹过,被孟端牵着手的女流氓,石化在了风里。
穿过桥面,孟端带着她跑到了学校里一处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在黑暗中,孟端握住她汗湿的手心,紧张地监视着外面,担心对方追上来。过了好一会儿,孟端转头看她,两人大眼瞪小眼,孟端“啊”地一声松开她的手,无力地倚在墙壁上喘气。女流氓说:
“我叫宋云,宋玉的宋,云朵的云,你呢?”
孟端惊奇地说:
“你还知道宋玉?哈哈哈,不是有句话说,就怕流氓有文化?”
宋云一掌拍得他满头星星,她咬牙切齿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森,孟端赶紧说:
“我叫孟端,孟子的孟,端正的端。”
“你还不如说孟姜女的孟得了。”
她嘲笑起来,士可杀不可辱,孟端决定奋起反击。但当他磨拳霍霍的时候,宋云却走了出去。
那天在灿烂的阳光下,女流氓瞬间变成了小天鹅,她身形纤细,白皙美丽。她转了几圈,俏皮地眨眨眼:
“孟端,我记住你了!”
而在这时,他还隐没在黑暗里,目光紧紧地圈住了阳光下的她。
这是在1998年,孟端和宋云相遇的一年。
再次见到女流氓宋云,是她来学校闹事的时候。她带着一群有男有女的“团队”,专门在孟端他们学校周围恐吓勒索。孟端要去柏树林那儿看书,刚出校门,一个小流氓就走向了他。这个小流氓大约只有十四五岁,弄了个凤梨头,手上拿着铁棍子,在地上的砖头上敲击着,崩崩有声,仿佛在告诉对面的人,不乖乖掏钱,这块砖头就要变成你的脑袋。孟端皱着眉头,说:
“你这个年纪应该去上学的。”
凤梨头讨厌这年轻人的说教,抡起了棍子。孟端作势要从旁逃过这一劫。突然,一只手结结实实地拍在他肩上:
“这是姐的朋友,你小子瞎眼啦?”
凤梨头赶紧点头哈腰地道歉,然后走开了。
宋云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书,翻了几页,然后又随手丢还给他。
“我说孟,孟什么端来着,又出门念书啊?”
孟端黑了黑脸,明明她比他矮了半个头,但总觉得是她在压着他。
“我不叫孟什么端,我叫孟端!”
他义正言辞地正名,宋云手上的钢管随意地晃了晃,她说:
“得啦,不管叫什么,以后碰上找麻烦的,你尽管报我宋云的名字,看谁敢招惹!”
他将她一把扯过,走到了河边。河风一阵阵地吹来,宋云不断地伸手撩发。孟端严肃地和她说:
“宋云,我觉得你真过分!”
她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小猫,一下子跳了起来,钢管重重地砸在地上:
“你有种再说一遍!老娘罩着你,你还来说我的不是!”
不知怎么的,孟端对她似乎已经有了免疫力。他波澜不惊,坚执他的观念:
“你这样是不对的!学生本来就没有多少钱,都是家里含辛茹苦送过来的,你这样做,不仅伤人伤钱更伤心!”
伤心?她被他的话震到了。其实,她干这一行也没多久,纯粹是玩玩而已,但引起这样大的后果,她还真的没有想到。
她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般,站在河边,听他分析着这件事的害处,听到最后,她还羞愧地缩了缩脖子。
这时候的泽河,如同天空一般纯净。
本来以为遇见了孟端那厮,工作肯定无望了。但在一个星期后,宋云却收到了录用通知书,并被安排进入人事部!
当她正决定放弃这份工作,不再和孟端有任何瓜葛时,他亲自打来了电话。
“宋小姐你好,我是人事部经理孟庭西。”
她想起了面试那天他对她的羞辱,冷哼一声:
“我可不敢劳烦您的大驾!放心,我不会来工作的!”
他在电话里面笑了起来:
“你这是怕了吗?当初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流氓竟也有害怕的时候,真是奇了。”
“不准再叫我女流氓!”
她狂怒起来,咆哮了一句,正准备挂掉电话,他迅速的说了一句:
“不管怎么样,这是你欠我的,如果你要再逃,那你就试试!”
人事经理的魄力终于显现出来,他结束了电话,宋云跌倒在客厅里。黄昏时候的太阳毫不吝啬地倾洒下来,她的身上笼罩着光泽,恍若天使,但她却飞不起来。
在2000年的秋分,孟端却觉得冬天已经提前降临。
他跑到了宋云的出租屋门前,拼命地拍打着窗户:
“宋云,宋云,你出来啊,出来!宋云。”
老柏树在风里呼呼抖动,被污染的泽河水面漂浮着机油,空气中一股浓浓的机油味儿。屋里亮着橘黄色灯光,那是他为宋云挑选的,因为这样的灯光很温暖。但现在,他的心却一点一点的冰冷下去。
宋云终于开了门,上了精致的妆容。她的表情,冰冷中夹杂着愤怒:
“孟端!你这是干嘛?求你不要来干扰老娘的生活好不好?”
这是他们在一起之后她第一次对他说流里流气的话,可他不顾这些话里明显的疏离,将她狠狠地拥进了怀里:
“宋云,我们发生了什么?我爱你呀,宋云。”
另一个男人从柏树林里出现,一把将孟端推开,粗鲁地揽过宋云,宋云略带着点娇羞:
“刚哥,你来了?”
孟端认识这个男人,街区上的混混头子。他坚定地站在了这个比他魁梧的男人面前:
“宋云,不要告诉我,你现在爱的是这个家伙。”
她冷冷地说:
“孟端,就是这样,刚哥是我的新欢!你又算老几?我宋云就是本性难移,你现在看到了吧?赶快滚!别让老娘再看到你!还有这个……”
她从包里拿出那张凝聚了千辛万苦的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发疯般地撕成几块,抛洒在柏树林里,一脸不屑:
“孟端,你该满意了吧?我宋云就是要你滚,你给我滚回去!”
他紧紧地盯着对面的两人,一字一句地说:
“宋云,我们会再见面的!”
转身抬步,他昂首离开了这个地方。眼里,氤氲着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