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多么遥远的地方。影视剧中的印象，此刻已完全不够勾勒轮廓的分量。杨若思举家搬去了SH，她能习惯吗？那个城市，也能包容她的放肆和张狂吗？她还会怀念这里吗？会的吧，亓一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她的傍晚，他想起唇边收集的杨若思的吻香，想起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她已经预知到散场了吧？她决堤的泪腺，是因为别离还是失去？她会怀念这里吗？不会了吧，如果真还有不舍的情愫，想必也已经随着泪水风干了吧。亓一然想着这些没来由乱入的思绪，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该找些正事排遣这些混乱的心情，让自己变强的话，或许能找到解决这些问题的途径，学习，成了他此刻能想到的唯一方式。毕竟，从念书以来，他能听到最多最贴合当前实际的真理，就是那句“知识改变命运”。
那就先考个第一吧，亓一然想着，这样或许能让这境地改变些许。
有人来收拾段颖的东西，班主任老师也在，大包小包的，像是在收拾残局。
“退学手续的事情，就麻烦老师了。”说话的，刚把东西拾掇干净，就开始跟那老师客气。从那张清秀的脸来看，肯定是段颖的哥哥无疑，长的真相近。
“段颖这学生成绩也还好，虽然只有这几天，但看出来很努力，退学了有点可惜。”班主任也与之客气，这番话，是初一到初三的老师，都能倒背如流的金句，换谁都一样，语气都是叹息，内容大同小异。
“她一向任性，她自己做的决定，谁也没法子动摇。由她去吧，家里也用不着她有多大出息。”段家兄弟倒是云淡风轻。
收拾完毕，段家兄弟拎起最后一个书包，正欲离去，却环视一下四周，看着亓一然，轻声问：“你，就是亓一然吧？”
亓一然怔了一下，点了点头。段家兄弟端详了他一下，微笑着也轻轻点了点头，慢步出门去。
朱秀丽拍了拍呆住的亓一然，狡黠着问：“有你的事？”
亓一然摇了摇头。
朱秀丽却也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有你的事！”留给亓一然一个甜甜的微笑。亓一然赶紧低头看着手上的功课，生怕醉倒在她的酒窝。
日子一天天过着，亓一然安静了许多，除了极少和铜人的遛弯，他几乎忘记了一切社交活动和玩乐。三点一线的生活节奏，因为心中的目标明确，倒也没察觉有什么枯索。分数这东西，只要牺牲些兴趣的占用，多匀些给考点，就能容易很多。当念书和学习不是为了兴趣和求知欲，像个机器一样去努力，考试自然就得心应手起来。这个知识和教育的体系，一旦你参透了它本质上只是为服务分数为最终目的，时间的规划就更能清晰。
如愿以偿的，期末考试，亓一然拿了年级第一。
这本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罢，亓一然想着，应该要开心起来，于是他就常常微笑。可是实际上，他并不感到真正开心。有那么一瞬间，他察觉自己并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反而比以往更加空虚。
以前的他，单纯是因为兴趣，他渴望学习，渴望获取知识，渴望寻找生活的真谛。长辈们告诉他，一切都在书里。于是他连最不喜爱的生物课，都不曾落下。这一次，干脆是把废寝忘食读历史书的时间都挪出来，更多的分配给分数占比更高的语数外等所谓主课。他拿了第一，却反而觉得浪费了一个学期。除了分数和名次，他并没有获得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更让他深感无力的，是那个早几百年就可能让他成为数学家的鸡兔同笼题，节省变量的解法，居然就藏在初中二年级。新学期的表彰总结大会上，年级第一照例要作学生代表发言。他读着别人给他准备的稿子，做着与自己内心相违背的言论，深感滑稽。鲜花和掌声已经像安排好了的剧情躺在那里，等着他照本宣科后过去临幸，可他却突然停下了朗诵。
全校师生都跟着戛然而止，一旁的班主任催他继续，底下准备献花的同学以为是演讲结束了，刚要上台来，又被老师拦住，剧情乱了，负责编排的几位老师，仔细看了看大会流程和亓一然演讲稿的备份，小声安慰他：“亓一然，别紧张，读完就可以回去了。”
亓一然看了看最后的内容，那生硬的套话和鼓励同学们争相上游的热血台词，让他暗自好笑。亓一然收拾一下心情，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去他妈的第一！这他妈不是我要的东西！”
主席台上的领导们像是遭了晴天霹雳，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本来春风满面的班主任，吓得脸色惨白，赶忙把亓一然拉向一边。大会流程负责人尴尬的赶紧维持秩序，底下的同学们却像是发觉了共鸣，高喊牛逼……
大会结束后，亓一然被叫到校长室，接受批评教育。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校长轻声问她。
“亓一然。”亓一然也轻声回答。
“不错嘛，你还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嘛。”
亓一然也不低头，也不答话。
“这不是你要的东西？亓一然，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校长仍旧平和问话。
亓一然仍是不回话。
“亓一然，你是不是太飘了？考了个第一，就感觉自己了不起了是么？你这才哪儿跟哪儿？你的路还长得很呢！”校长变得严肃起来了。
“校长先生，我问您一个问题，您能如实回答我吗？”亓一然低下头来，虔诚的看着校长，这位年过半百，身高已经开始逆生长的老先生。
“哦？说来听听，我尽量知无不答。”校长他又和蔼了起来。
“为什么我考了第一，反而觉得更加空虚？这学期，除了分数和名次，我感觉自己并没有真正学到什么东西，读书的目的，到底是为了学习知识，还是应付考试？”
校长笑了笑：“等你到了高中或许就有答案了。”
“您能提前告诉我吗？”
“不能。”校长顿了顿，看了看亓一然，又看了看窗外，良久，才转过身来面对亓一然：“这不是现在的你该考虑的事情。”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你有资格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校长看了看横挂着《桃李满天下》五个大字的牌匾，又轻叹一声道“或许那个时候你就懒得考虑这些事情了。路还长，慢慢走。”
校长并没有为难亓一然，闲聊了几句就放他回去了。班主任一直守在校长室门口，见他出了来，赶忙把他带走，不停的问他校长是怎样的态度，有没有透露作什么惩罚云云。
亓一然随口应付，漫不经心。
新学期开始了，仍旧是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生活节奏，亓一然的求知欲早已被所谓分数和名次这些与学习本身并不相干的事情消磨殆尽，尤其是当初二的中国历史课本走到了1840年鸦片战争的当口，回想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进程，所有辉煌和屈辱居然只是个周而复始的过程。兴则掠外城，衰则夺内膏。那些名留青史的人们，一生功绩也不过寥寥几笔，历史总有它自己的车轮。以前每逢乱世，亓一然总是两眼放光的等待着历史老师讲解的每一个细节，可如今的历史课本，一条一条的考点，居然都变成了各个不平等条约签订的具体地点和时间，以及它带给了晚清政府何种的影响和摧残。亓一然自问自己还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甚至可能根本成不了李鸿章、曾国潘一样的人，却必须要靠着教科书中的只言片语，背诵着书上给这些一代栋梁的评价标准，那时的他很想对给出标准答案的人吐一口口水。他烦了，他渐渐察觉，学到的东西，太少太片面了，仿佛他被一双大手掌控着，他费劲心力所学到的，不过是谁挑拣下来让他看到的冰山一角一样。
亓一然从未如此感觉到孤独，他想到了铜人，好像很久没有和铜人遛弯了。
放学后，亓一然去找铜人，铜人班上的说，铜人恋爱了，去校外租了房子在住，晚自习常常逃脱最后一节。
亓一然又继续打探，才知道，和铜人恋爱了的，是那个叫葛楠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