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德想把谁一窝揣了,作为能在江陵一地只手遮天的王保义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杀一群如蝼蚁般的牙商,痛快的同时还有财货可得,何乐而不为。与王保德谈着话,便喊上一名家丁,叫他去荆门军寨叫上一名队正来王宅。
荆州城东,杨宅。
方隐仙背着这名曾有一面之缘的老太监,平放在厅堂侧的胡床上、
张道榭见方隐仙背着这一身血的老头儿回来,明白怎么一回事,在这个世道中,受伤或饿死的人随处可见,马上去水井打了一盆水进来,助方隐仙把老头儿伤口周围清理一下。
方隐仙把老太监上身的衣裳脱下,除了锁骨那一处创口不大的穿透伤之处,全身再无其它伤口。这一处创口并不像被刀剑所刺出的创口,所刺之物除了尖锐之外完全不带锋,创口平滑。
被捂上了土的创口已经止住了血,方隐仙此时最怕的是这种创口在内里发炎。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搞到消炎药。此时若有穿心莲,这内外炎症倒有法子仰止住。
这一来,方隐仙想着这几天若没有出什么意外,能把两大茶庄都谈妥了,马上便把乌骨鸡与穿心莲移来江陵。
遇着这种无药可用的麻烦事,方隐仙手里握着医书,认真为这名太监把着脉,希望这医书能有好法子呈现。
张道榭、绿茗、王二郎与黄药童均不知这名老儿便是张道榭所说的那名在杀宦令时跑去归州隐居的老太监。其实以方隐仙的性子,倒在路边无论是谁,只要还有一息,他都会把这人救起。临死无恶人,能治便治,方隐仙如是想。
方隐仙为这名太监把着脉,待医书有了医治方出来时,开口向张道榭说:“道榭,你猜一下这老爷子是谁?”
四人听到方隐仙这么一问都觉得奇怪,难道这人是认识的?
张道榭给方隐仙这么一问便开始端详起这老头儿,她上山多次,也是见过这老头儿的,只是此时这老太监失血过多,又一身狼藉,初时没有想到会在荆州能遇见此人,端详片刻便认出这老头儿是谁了,有些惊讶道:“这不是住在洗脸坪上的那名老阉人吗?”
方隐仙一听就笑,原来这时候的人称呼太监并不叫太监,客气点就随汉时称法,叫黄门儿,不客气点就直接叫阉人。
张道榭见方隐仙点头,心中反而升起几分疑惑,这老阉人一直好好呆在归州里,虽然不时没见他有事生产,但一直都活着好好的,那时张道榭就觉得有些奇怪,只是她对阉人十分厌恶,并不想跟这老阉人谈什么话,所以一直也只是心里疑惑,此时在荆州见到他,并且身上受这种不是一般人可以刺出的伤口,心中更觉得有些不安。
张道榭再次检查着这老太监身上这一处伤口,向方隐仙说道:“老阉人身上这一处伤口不是普通人能刺出,隐仙你救了他,怕是会引祸上身。”
方隐仙又笑了,叫绿茗拿来针卷,再抚了张道榭的小手一下:“天大地大,既然能够相遇,怎能见死不救呢?”
与方隐仙相处越久,越能受他言行时自然而然的醇厚中正之气影响,张道榭被方隐仙这一句话给说笑了,是啊,既然有缘相逢,又何必顾前顾后呢?
绿茗拿了银针过来,递给方隐仙:“东家,用这针能治得了老爷爷吗?”绿茗对方隐仙无论什么时间都是满怀信心的,只是此时这名老头儿脸色太差,明摆着垂垂欲死,怕东家还没下针治,这老头儿就已经死了。
方隐仙对这神针的信心也是有,只是目前这老太监的状况实在是糟糕得一塌糊涂,失血过多是最主要的问题,若处理不好,并发症一起便死定了。一时也不知如何答绿茗。
杨宅厅堂的屋顶上,一名穿着道袍的小道姑正伏身在瓦面上,手里执着一支碧绿的竹子。揭开了一片瓦,俯身看着下面晦暗的厅堂。
看着方隐仙正提针灸穴为那名缠身的老阉人封住伤口正在蔓延的炎症,看张道榭正手掌着一盏闪烁的油灯,手遮灯火为方隐仙照着明。
青竹不认为方隐仙能治得了那老阉人身上的致命之伤,但此时的心神却全部牵挂在那掌灯而立的张道榭身上。
天色正在昏暗下来,瓦下的厅堂里,绿茗也掌起了一盏油灯,厅堂里亮了不少,与张道榭站在方隐仙的左右,王二郎与黄药童则一起到灶房里去煮饭。
除了厅堂里那名昏迷不醒的老太监,无人知道青竹她真正的身份。
青竹伏身瓦上,痴痴望着瓦下那正与方隐仙笑颜谈话的张道榭,一时忘了自己身处何处,耳里听着张道榭那清晰的说话声,一时心里有着百般不愿与辛酸,为何自己就不能跟张道榭好好相处呢?
又担心方隐仙把那名老阉人救醒后,这老阉人会向张道榭与方隐仙说出是被何人所伤,到那时,怕以后见了张道榭,她也不会理自己了。下午那一刺时,这老阉人躲得快,不然那一刺已穿喉咙。
青竹把脸凑在了那个瓦洞上,张道榭举着灯移了个位置,正好站在这个瓦洞下。青竹觉得自己像是已经嗅到了张道榭身上那熟悉的体香。
望得久了,不小心倏地一串泪水滴下,青竹把头抬起,把瓦盖上。
凉风正起,暴雨将至。
“噢,滴水了,下雨了吗?”张道榭擦去脸上的水,抬头望了望屋顶。屋外天空如墨,空气里都能嗅到水气。
方隐仙把手里的针提起,在水盆里缓缓涤洗着,轻吐了一口气。
“只能是用针护往那透穿的伤口,老爷子身子底极厚,受这种伤能撑到现在已经不易,我已经调他身内各器官所储之血保命,如果能过了今夜那便无事了,只是那伤口还是要看好,若火症迸发,再治则晚矣。”方隐仙习惯性地向绿茗说他如何医治。
天色全暗,青竹又揭开了瓦片。
把四色竹交回给师姐时,师姐给她留下了这一支青竹,没有再说什么话。要她从此下山去,等明白道理了,再回散雾山来。临走时,交待了两件事,一件是把这名在山下觑视她们已久的老阉人杀了,另一件就是来荆州刺杀了高季昌,事毕在荆州等一名叫齐已的僧人。
而青竹此时却已忘了师姐听自己倾诉衷情时的怒容,也忘了师姐所交待之事,所有心思都牵在了瓦下那名女子身上。
为何会在这里遇上她?为何会遇上她啊。
正痴想着,狂风卷起,雨点开始噼噼啪啪地下。青竹把瓦片盖上,把那支青竹束在腰间,拉起背后的斗笠戴上。几个跳跃,在屋顶上消失,窜落到巷子里去。
狂风带着雨丝卷入屋里来,方隐仙与王二郎把老太监搬到侧房里去,把煮好的粥也搬到侧房,关上侧房门,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吃着来荆州的首次晚餐。
卵石街上,一百名全身布衣打扮均蒙着脸的荆门军兵正出了王宅,缓缓往杨宅来。
王保德与队正随在这一百兵士身后,也都蒙着脸,只是王保德虽蒙着脸,见过他的人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若想杀了这几名太平溪人,只需着这三五名好刀手便可以解决,但王保德认为杀人的同时也是帮大兄练这些兵的胆,这便带着一百人来了。
行到半路,暴雨便倾盘而下。
“雨天好杀人。”王保德把斗笠戴上,笑得极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