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这里的味道比归州那里好闻多了。”绿茗握着方隐仙的手,仰头向方隐仙说,走在这宽敞陌生的卵石街道上,绿茗像个好奇的鹿儿般,左右景致都让她觉得新奇。
“归州那臭味天下无双,荆州怎么能与归州比。”方隐仙笑着拉紧绿茗的手,有绿茗在身旁,方隐仙心里便有着几分暖暖的轻松。
方隐仙向绿茗与王二郎介绍一些大户人家的宅子,大部分已经门前石阶青苔厚厚,蛛丝横生,介绍着时,方隐仙看到这些原本与父亲有着生意往来的大户,便住口不介绍这些家宅了。城东至城南一带均是全唐一代荆州大户数百年盘据之地,此时十有八九已经完全破落。
“东家,你看这里的泥墙跟我们家的泥墙一样呢,也是用卵石砌的。”一些已经破败的老宅泥沙俱落,露出砌得整齐的卵石,看起来倒也挺美。
“长江旁屋子的泥墙都是一样的啊。”方隐仙随口应着绿茗。
到了衙门处,整个衙内只有一个幕僚在门里坐着,执笔写得笔录。
方隐仙整整身上这身显得老旧的衣裳,在衙门口作一揖道:“布衣方隐仙有事求见。”
那幕僚抬起头来,方隐仙与绿茗才发现此人就是那次与高从诲一起去归州的梁宾客梁震。梁震坐在公堂一侧,听方隐仙一喊便望向门外,方隐仙三人背着光,看不清他们面貌,点头道:“进来说话!”
三人走向公堂来,又向梁震作了一揖。
此时梁震才瞧清方隐仙与他身旁的绿茗,惊讶道:“你不是归州那方郎中吗?怎么来荆州啦?”
方隐仙笑道:“投奔高使君来了。”
梁震知方隐仙所说非他本意,放下手中的笔:“来衙门何事?”
方隐仙便把杨宅一事说了,希望能给他们入一个户,又再说明自己来荆州到底所为何事。
梁震点着头:“户藉不难,现在便可帮你入了。杨家与你有旧,你可先打扫住着,若杨家有人回来,有纠纷再来找衙内断。”
方隐仙应是。
梁震笑说:“高衙内这几天还在念叨你这个归州的小郎中呢!”
方隐仙也笑了:“待安定下来,定去拜访高衙内。”
梁震笑着再不多话,让方隐仙把需入户的姓名性别及年龄报上,在册薄上一一登记好。
方隐仙从怀里掏出那一块受了潮的下品茶砖,掰成两块,放了半块在梁震桌上:“梁宾客,这茶是太平溪所产,今天留半块给梁宾客品尝,再留半块我拿去茶庄卖了。”
梁震本有儒生狂气,此时见方隐仙说话做事妙得正好拂中他那心思,在归州时对方隐仙那一丝敌意只言片语间便已消去。哈哈大笑收下方隐仙这看似吝啬的半块茶砖,心里对方隐仙好感倍增。
与好洁清高之士相处,只需坦诚相待,一真遮百丑,方隐仙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做。
梁震收下了方隐仙那半块茶:“隐仙那半块茶想卖多少钱?”
“看茶庄如何出价,再抬高数倍卖之。”方隐仙笑道。
梁震又哈哈大笑,衙内笔录枯燥,能遇见这妙人实在令他畅快极了,摸着浓黑的胡须:“既然隐仙你要卖出好价钱,我便给你指一条路子。”
说着笑道:“行军王司马这两年茶庄经营惨淡,无茶可收,你可拿这半块茶砖,去王家茶庄抬高来卖。只是你抬高这价钱又是为何?”
方隐仙把半块茶砖揣入怀里:“引识货者来沽。”
听方隐仙轻描淡叙说出这句话,梁震目光一闪,收起了笑容,对眼前这名气定神闲的少年生起几分知已之意,只是没再说些什么,挥手道:“你去吧,若王家不识货,再来找我。”
向梁震再作了一揖,方隐仙带着绿茗与王二郎缓缓走出衙门。
出衙内时向两人笑道:“以后咱们都是荆州人了。”
王二郎是第一次入衙门,出来时仍有些腿颤,但这衙门里的气氛也太轻松了,里正爷与那官家人说话就像唠家常般。今晨自归州到荆州这一趟出来,几件看起来棘手的事在里正爷手里都轻松化解,王二郎对里正爷又添了几分敬意。
只是王二郎倒有一事奇怪:“里正爷,您为何不拿上品不受潮的茶砖,偏要拿这下品又受了潮的茶砖出来卖呢?”
方隐仙扬眉道:“举世均知归州猪肉好吃,如果让你来分辨,你能分得出归州猪和荆州猪吗?”
王二郎摇头:“荆州猪肉没吃过。不过茶我倒是能辨得清楚,受一点潮我都能知道。”
方隐仙笑了:“我就是想在荆州里看看,有没有像咱们太平溪人一样出色的茶师,如果有人能分出这半块茶砖的茶品,我便送他一块上品茶砖。”
绿茗明白了:“要是没人能分辨出来,那便高价钱把这半块茶砖卖了,东家,是不是?”
方隐仙摇头:“若没人能分辨,我们便可以卷包袱回太平溪去啦。”
绿茗又明白了:“有人识货才卖,东家,是不是?”
方隐仙捏捏绿茗的小脸:“茗儿真是聪明极了,以后带你去考女状元。”
三人说笑着缓缓而行,阴天风凉,走在街上倒也惬意。
王家茶庄在城东边隅,茶庄前挂着个帘儿,帘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字‘茶’,只是黄布帘经风吹日晒,显得十分老旧。
一名小厮在茶庄前摆了个小桌儿,桌子上摆着三个空茶盏,见方隐仙等人走近,这小厮开口便问:“客官,来一盏茶消消暑?”
方隐仙问他一盏茶多少钱,小厮见有客来,形色极喜,伸出三只手指道:“三文一盏,现煮现喝,这可是太平溪上等的碧峰茶哟!”
碧峰茶?方隐仙听得心中一愣,当下点头道:“来三盏!”从怀里掏出九文钱,扔在了桌上。
小厮忙前忙后给方隐仙三人搬凳子,抹好台。然后才开始煮茶。
见惯了太平溪六爷等茶师煮茶的手势气度,更喝过青竹这煮茶大家所煮的茶,方隐仙与绿茗见这小厮一开始便毛手毛脚地煮水磨茶末,两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小厮煮茶不怎么样,一张小嘴倒特能说话:“客官你别看我年纪小,你们可知道教我煮茶的师傅是谁?”
三人都被小厮这神态逗乐了,便问他是谁。
“马六!听说过没有?当年茶技天下第一的太平溪马六!就是教我煮茶的师傅了。”小厮神气活现的讲,得意极了。
六爷?
方隐仙与王二郎捧腹大笑,绿茗更是笑得趴在方隐仙腿上。
小厮见三人乐成这个样子,自己也跟着讪讪而笑:“厉害吧?”
半晌后三盏茶捧上桌来,茶色黑浊,汤花散乱,一见茶色便知道绝不是太平溪所产之茶。
方隐仙只啜了一口便放下,绿茗更是闻了一下便不喝了。倒是王二郎把汤花吹开,一口气缓缓喝下,吐了一口汤花:“涩,涩!”
山寨无处不有。方隐仙心中十分无奈。看这茶汤便知道是水煮压茶,而不是太平溪那独特的蒸气压茶。
方隐仙向那小厮说道:“除了喝茶,我今天还来卖茶。”
说着从怀里掏出草纸包着的半块茶砖,放在小厮煮茶的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