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梭,方隐仙的劳碌生涯在一趟峡州载粮归来时,终于告一段落。
散雾观下山八天后,太平溪,茅草屋里。
‘啪……啪’方隐仙坐在茅草屋里,数着那三百二十多锭银两,纯银入手清凉沉重,碰撞声如铁具裹布相击,台子上放着一具方隐仙自己做成的算盘,算着数日后去荆州时的开销支出。
五代初时还没有算盘,若遇上复杂一点的算法,宫廷里的学士用算筹解决,而民间大多对算术不十分看重,一般帐房先生那一笔帐也常是把自己都给弄糊涂了。
此时物价极贵,食物的价格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为昂贵也最为混乱的一个时期,各地货币不通各有财政,通商十分困难。
方隐仙自川地安州归来后,对安州此时的物价有了大体了解,随着胡三在峡州买粮时,也细细了解了一番峡州的物价如何,前天又派了王家三兄弟到荆州去一趟,等他们带消息回来时,便心中有数了。
绿茗正专注描着字贴,自安州归来,一直都不见张道榭的影子,几天到归州医署去也没有见着她。也不知她衙里发生了什么事,绿茗描写字,心中好生想念张姐姐。
“东家,张姐姐是不是家里有事不出来了?”绿茗见方隐仙正低头沉思着,忍不住打岔。
“嗯?”方隐仙正在算着安州与归州间的物价差距,以粮为硬通货计算,被绿茗一问,也想起好几天没有见到张道榭了。那次下山时,青竹也没再约相见之期,怕是以后也见不到青竹了。方隐仙倒也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只是想起时心中有着几分惆怅。
绿茗又再问了一次。
方隐仙摇头说不知。不过这几天里归州三寨均戒严,归州民间酉时之后便不准上街,心中猜到几分,却不敢确定。
方隐仙在茅草屋后面种植了一亩地的穿心莲,长势喜人,每日均可采摘。本想种在归州,但这几天来气氛大变,不想在归州有什么纠葛,所有的乌骨鸡方隐仙也运过了太平溪来,搭了一个竹棚,好生养着,这几天还收了十几只乌骨鸡蛋。
只是最愁的是,太平溪里竹米已经清空,每日以鱼虾为主餐也不是办法,养这几十只鸡,初时不知厉害,两日时间方隐仙才知道这些禽兽费粮得很啊。
这一次要王二郎到荆州去,正是要他去买五船粮回来,用粮跟茶户换茶砖。
绿茗描了一会字,便没有心理再练下去了,坐在方隐仙身旁看他算术,只是看方隐仙纸上那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数字,心中大奇:“东家你在画什么?”
方隐仙心中一动,正想着不妨掠一下美,把这方便记数的阿拉伯数字教给绿茗。
想着便正色道:“这是我悟出来的记数方法,省事不少,绿茗想不想学一下?”
方隐仙要教,绿茗自然肯学。
自古来,除了重量是以十六进制外,其它的计数单位倒也跟后世同样是十进制,方隐仙跟绿茗讲了十个阿拉伯数字的含义,又教她书写方法及加减方法,绿茗一听就懂。反而能举一反三的推演到百位以上。
方隐仙一时心喜,想着若绿茗到现代去,定是个高考文理双科状元,记忆力是智慧的基础,而理解能力则是延伸智慧的动力。绿茗一人占双。
珠算是在宋朝时才突然盛行起来,那时的商业基础雄厚,若无出色的计算工具,实在难以应付各种帐本。在五代初时,自宫廷至民间,还没有见到算盘这个东西,算一些复杂一些的算式,只能用算筹来应付。
当绿茗对阿拉伯数字的加减乘除都有了一定了解时,仅仅花去一个时辰的时间。
只是珠算方隐仙就不想一下子告诉绿茗了,省得她惊奇过甚。
绿茗入神算着方隐仙给她的一条算术题,发现东家教她的这个法子确实好使极了。如粮价一石一千钱,太平溪十年下的茶砖一块六十钱,六爷家有三百四十块十年下茶砖,应该用多少石粮来换呢?
这样的算式放在后世十分简单,但在唐末五代时,计数及计算方法不统一,各大术家均有一些听起来十分离奇,原理却十分简单的算法,敝帚自珍,各有各法。自唐至宋大多帐本都是混乱得无法朔源计算,一换帐房则帐本可能作废。
绿茗用方隐仙教她的法子一算,快速且简单便算了出来:“东家,是二十石粮才能换了六爷家里的那三百四十块茶砖。”
本来还是余有小数点,方隐仙没有跟绿茗讲小数点的用法,当绿茗算出来时,又跟她讲这个小数点是什么意思。
两人在讲着,王二郎已经回来了。前天方隐仙让他们三兄弟带着二十两银到荆州一趟,探一探那里水有多深,叫他们事无巨细,均打听清楚了再回来。
只是没想到会回来得这么快。
“里正爷,我回来了。”王二郎在茅草屋门口打了个晃,便到水井旁打水洗脚洗脸。这是绿茗教导出来的成果。
绿茗一听王二郎声音,便丢下了手中的笔,跑出篱院里,看他到底买了什么东西回来。
方隐仙把安州峡州铜银兑换及火耗算毕,也放下了笔走出茅草屋。
“这一麻袋是什么东西?这么沉!”绿茗拉着王二郎身旁的那口麻袋,拉不起来,便要解开来看。
王二郎没有回答绿茗,见方隐仙出来了,一对浓眉皱得纠成一团,讪讪向方隐仙道:“里正爷,这趟去荆州被人诓了。”
“哦?”方隐仙看他脸色便心中有数,难道二十两银全打水漂了?
“我跟大哥三弟入荆州时,外地人一人要收三十文过桥费,身上所带是前朝铜钱,他们不收,闹到最后到飞钱庄去,把银两全换了这二十贯铜钱,那官军才收了过桥费,放过我们三个。”王二郎一提这事就口干舌燥的上火,说着眼睛都红了。
方隐仙听出一些端倪来,要王二郎挑重点的讲。
“到了荆州集市里,才知道不好了,这铜钱是梁国皇帝的新钱,一两银能换两千三百个铜钱,我们二十两银只换了二十贯铜钱,大哥和我都不敢再作主,也不敢买什么东西了,今早便背着这二十贯回来,找里正爷你说个话。”王二郎对那荆州官家人恨得牙痒痒的,红着眼说话。
方隐仙从麻袋里抓起一贯仍用草纸包得好好的新铜钱,拆开来看,钱币上用隶文铸着‘开平通宝’四字,钱身极薄,用铜不多,字面也铸得极浅。
方隐仙笑着向王二郎道:“没事,这次去本就只是探一下荆州到底如何,等咱再去时,便知路数了。”
绿茗打了一瓦盆水给王二郎喝,王二郎咕咕嘟嘟喝着水,心里宽慰不少。别的不怕,就怕方隐仙怀疑他们三兄弟手脚不干净,这才着急回来跟方隐仙说个清楚,见方隐仙没有太过在意,嘴上不说心里倒是十分感激。
方隐仙拉着王二郎在柳树下坐,要他好好讲讲荆州到底如何。
王家兄弟未入荆州虽被收过桥钱的官军及飞钱庄着实乍唬了一番,但一天里还是打听了不少消息,方隐仙要他们这番去的主要目的便是要他们多看多听,回来时好好讲。
王二郎讲话还算有条理,理好了思路便一件一件地讲:“唐时在荆州的茶市已经快撑不下去,对岸石首一带匪贼聚众,楚茶不能到荆州,市上茶庄只剩两家还开着,卖得极贵,大多是中原牙商来买。”
方隐仙抚着下巴:“两家里有一家是王家的吗?”
王二郎点头:“是,一家是王家,一家是司空家,两家家主都在高季兴府里当幕僚。”
王家是荆州大贾,自唐盛以来便家据荆州,百余年不败,以前常跟父亲在荆州一带行走的方隐仙自然知道这一家人的底细,没想到荆州已易数主,这个世家居然还坚挺着。厉害啊,方隐仙在心里暗叹着。
只是现在湖茶无法北上,川茶最大的源头又牢牢握在自己手里,这一番去荆州,定会与这两家荆州地头蛇碰头,到时又不知如何。
方隐仙又问:“飞钱庄是谁在主持,这个有没有打听到?”
王二郎点头:“我们第一个就打听飞钱庄,听客栈伙计所讲,好像就是荆州高衙内高从诲所开。”
嘿,果然是他。方隐仙点着头。
两人在柳树下谈着,黄医师带着黄药童,张望着走进篱院里来:“方里正,方里正。”
黄医师没瞧到柳树下的方隐仙,只是直直张望着茅草屋,往里面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