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伏之后,整个天空黑如扣锅,夜色浓如浸墨,银河星汉一时遥远模糊,星光黯淡。
夜色越来越深,张道榭搬了竹椅坐在方隐仙的院子里,已经等了两个时辰。
煮好的三碗鱼粥,均在灶头上放凉了。而方隐仙与绿茗此时还不见踪影。六爷的孙子马六甲来寻方隐仙一次,王二伯也过来寻王家三兄弟一次。均不知这五人去了哪里。
井沿旁一只竹笼里关着两对武山鸡,此时已经入眠,偶尔听到一两记低低的‘咕咕’声。篱院外虫鸣炽盛,张道榭越等心中越有着一丝不甘。特别是方隐仙今天离去时,那眼神与语气令张道榭隐隐觉得方隐仙以后都有可能不再理她。
还是因为父亲啊。张道榭心中气闷纠结无比。
与方隐仙相识不过数日,平日间也没有讲过什么过份的话,但几日相处的时间,张道榭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在意方隐仙的一举一动,就算是轻微的一个表情,无意识的一句话,都会放在心中揣摩着方隐仙有何用意。
而今天方隐仙语气一时转淡,不想与自己再多说话,便因为自己是张瑭的女儿了。
提着两对武山鸡过来太平溪,本只想与他好好谈一谈话,却不想一等便等到现在。
张道榭正在怔怔望着星空时,从坛子岭方向远远传来脚步声,绿茗那悦耳的嗓声也随着晚风远远传来。方隐仙等人正边走边聊着过来茅草屋。
张道榭一听远处方隐仙诸人声响,搬起了竹椅,摸黑走进茅草屋里,静静等着诸人回来,一时心躁气促,脸红耳赤。
谈话声越来越近,在篱院外停了下来,听到王家三兄弟在篱院外讲:“里正爷放心,我们三个今晚就把这事办妥了。人是没问题,漂流出去的汉子这几天也回来了不少,就按里正爷说的,一定挑能放得了心的汉子一起干。”
方隐仙又交待了几句,王家三兄弟便从篱院前离去。
王家三兄弟一走,张道榭心里那羞躁的情绪缓了不少。张道榭自己也有点恼怒为何不敢就大大方方地在篱院里等,非要躲在门扉内呢。也搞不清怎么一时就心悸身颤,不能自己了呢?
听着方隐仙与绿茗走进篱院,张道榭心跳加剧,在茅草屋里犹豫着应该什么时候出去。
忽地听到绿茗喊:“东家你看,有四只白鸟啊,是谁放在咱院子里的?”
听着两个人在井沿旁西西索索地翻看鸡笼,一时闹得武山鸡全醒了,均‘咕咕’乱啼。
听方隐仙也‘咦’了一声:“这就是乌骨鸡啊,怎么到咱院子里来啦?”
篱院里静了半晌,方隐仙说道:“是道榭送过来的。”
两人又静了半晌,在水井旁打水洗脸。
听绿茗说道:“东家,你是不是喜欢张姐姐啊?”
一听绿茗这样一问,张道榭脑子‘嗡’地一声,心跳仿佛跑到了耳朵里,闭着眼听篱院里的谈话。
方隐仙笑道:“胡说,小孩子懂什么喜不喜欢的。”
绿茗在水井旁又闹开了:“绿茗不小啦,十四啦,绿茗就喜欢东家。我觉得张姐姐也喜欢东家,东家啊,你到底喜不喜欢张姐姐啊?”
张道榭扶着竹椅扶手,身子前倾着,闭起眼脸红耳热地等着院子里方隐仙的回答。
方隐仙‘哗哗’地洗着脸,绿茗语音刚落便被方隐仙用抹布捂住了嘴脸,只听‘依依唔唔’地声音。
听院子里方隐仙与绿茗再没有讨论这个问题,张道榭缓缓舒了口气,在茅草屋里站了起来。
“这乌骨鸡就放这里吧,明天要早起,别闹了,睡吧。”方隐仙拉着绿茗往屋里来。
张道榭听得脚步声起,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定了定神,正要走出去,却听绿茗又问方隐仙:“东家,你为什么不答应杀了刺史大人?我觉得是因为张姐姐的缘故。”
张道榭一听‘杀了刺史大人’,脑中又是‘嗡’地一声,一时没有反应,方隐仙与绿茗已经进屋来了。
“啊!”茅草屋里同时响起了三声尖叫。
张道榭结结实实撞入方隐仙怀里,踉跄退了一步。
“有鬼!”绿茗最近被方隐仙的鬼故事吓坏,一见张道榭身影,掉头便跑出篱院去,在篱院里尖叫着。
“是道榭?”方隐仙反应快,听出了张道榭尖叫时的声音。
张道榭被方隐仙一撞,身子一时站不稳,慌乱中伸手抓住了方隐仙的手臂。方隐仙就势一拉,张道榭便扑在了方隐仙怀里。
搂着怀中温香柔软的身躯,方隐仙脑子一时空白:“是道榭?”
张道榭等了几个时辰,此时忽然被方隐仙抱在怀里,忽然想哭也想笑,把头埋在方隐仙那温厚的胸膛上,伸手抱住了方隐仙的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隐仙闻着张道榭身上那渗着药味的体香,镇定了下来:“道榭还没回去啊?”
绿茗已经站在了茅草屋门口,迟疑地朝门里张望:“是张姐姐吗?”
张道榭忙松开了抱住方隐仙的手,黑暗里脸热得有点发晕,妮捏了一半晌道:“是我,刚才在屋里等你们等得睡着了,灶头上还有几碗粥,我端出来大家喝了。”
说完低头从绿茗身旁走出门,往灶房里去。
绿茗歪头望着方隐仙:“东家,你刚才抱了张姐姐了。”
方隐仙揉着自己的脸,伸手要去捏绿茗嘴巴,绿茗把头一矮,跑到篱院里去。
绿茗在院子里笑道:“东家,张姐姐是真的喜欢你呢。”
方隐仙听得心中微热,正在灶房里的张道榭听得又羞又恼,差点把手里的瓦盆给打烂了。
绿茗笑说着便跑去灶房帮张道榭的手。
半晌灶房里又传来绿茗被捏脸的尖叫。恼羞成怒的张道榭正把一肚子气发泄在绿茗那张小脸上。
方隐仙搬好三张竹椅在篱院里,等着绿茗与张道榭出来。心中一时窃喜一时恍惚。
三人捧着温热的瓦盆,坐在篱院里静静喝着鱼粥。
“隐仙兄,有人想杀我爹?”张道榭喝着鱼粥,轻声问方隐仙。
“想杀你爹的人多着呢,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反正他现在仍是好好活着不是。”方隐仙几口喝完粥,吞下鲜嫩的鱼肉,若无其事答着张道榭。
“你……你是不是也想杀了我爹?”张道榭小心翼翼地问着。
“想!但不能杀。”方隐仙答得极干脆。
张道榭听方隐仙这样回答,心中舒了一口气。
“东家,你吃那么快怎么就不怕鱼刺呢?”绿茗吃鱼最讨厌鱼刺了,见方隐仙几口喝完鱼粥,心中一直羡慕无比,却总是学不来,鱼刺烦人死了。
方隐仙与张道榭一听都笑了,开始摆起龙门阵,戏弄起绿茗来。
三人在水井旁洗着瓦盆,张道榭心中暖流盈胸,自小丧母,跟着父亲在军队里长大,从没真正尝试过家庭滋味,洗瓦盆时,望着眼前两人,忽然有着把两人都揽入怀中,永不放手的冲动。
“张姐姐,今晚和绿茗一起睡,好不好?”绿茗抹干净手,拉着竹椅坐在张道榭身旁,趴在张道榭的大腿上,仰头向张道榭说。
“嗯,不和你一起睡也没地方去了,正想求绿茗小娘子收留我呢。”张道榭调笑着绿茗。
绿茗倒不敢和张道榭斗嘴,每次都是绿茗输,抬头问方隐仙:“东家,讲个故事,我不要听鬼故事了。今晚东家讲别的,不要再欺负我了。”
“不行,东家除了鬼故事,没别的故事讲了。”方隐仙一口拒绝绿茗的抱怨提议。
方隐仙仰望着朗朗乾坤浩翰星空,酝酿了半晌,开始讲改编版的‘咒怨’。
在前世,方隐仙除了《聊斋》便是半夜开收音机听鬼故事,胸中有鬼异万卷,绿茗与张道榭又怎么逃得了折磨。
‘咒怨’讲到一半,张道榭便脸青唇白,绿茗的头儿在张道榭身上钻得无处可钻,像鸵鸟那般捂着耳朵把头深深埋进张道榭的双腿里。
但方隐仙的声音却像魔鬼那般,清晰地传入两人耳里,一字一字清楚无比。
讲到快高潮时,张道榭忍不住喊‘停’,捂着嘴跑到水井旁‘哇哇’地吐了。绿茗则捂着耳朵不停尖叫。
是夜无话,张道榭与绿茗双双抱着打了一夜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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