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茗把方子写好,递给了方隐仙过目。
方隐仙仔细瞧了一会,再递到黄医师手上。
“这些药材怕医署里一时还凑不齐,就这人参和丹参两样,怕是在商路没通之前,都凑不了这么多,这乌骨鸡更是难寻。”听方隐仙解释了乌骨鸡的用处,黄医师摸着白须,摇头叹道。
张道榭喜上眉梢,轻笑道:“药材不必担心,眼下就有,片刻就会送来。只是不知隐仙兄几时能煮药调丸呢?”
此时天色正暗了下来,王家三兄弟也到了医署门口,方隐仙今天却不想在这里吃饭了:“等峡州回来,再与道榭针灸调药。”
黄医师正在推敲着这个方子,拿捏着一些药属性与用法,如同在推演程序般。
张道榭见方隐仙虽然谈笑如昔,但眉眼间却有平时感觉不到的疏离冷淡,心中微微一凉,张口笑道:“道榭终生幸福可都系在隐仙兄手里呢,要不隐仙兄随我一起到水寨看那武山鸡,绿茗,咱们一起去吧,听你东家讲得这么神奇。”
绿茗握着方隐仙的手,望望方隐仙的侧脸,向张道榭说:“东家去我就去。”
方隐仙向张道榭作一揖:“今天实在困乏,不想再多逗留,道榭你便放过我吧。”
张道榭听得哑然失笑,峨眉倒竖瞪了方隐仙一会,便转身到里院去了。
方隐仙也不再多说话,拉着绿茗,招呼王家三兄弟一起往江边走去。
在路上,方隐仙一直想着,目光短浅刚愎自用的张瑭若一直在归州,再让他这样拦江而劫数年,到时川中一定,川军必然顺流东下归州,而川军对归州的怨恨又会降临到归州民众头上。这个结,归根结底还是在张瑭身上,方隐仙心中实在是憋得慌。
五人穿过卵石巷时,胡四爷站在他的竹楼矮梯下张望着,见到方隐仙等人过来,驻着拐仗大声喊:“方里正,方里正……”
耳朵有些背的老人说话总是大声得吓人,卵石巷里行人不多,方隐仙等人一听胡四爷喊便走去他身旁。
方隐仙趋步上前扶着胡四爷手臂:“四爷,吃了晚饭吧。”
胡四爷挣脱方隐仙扶着他的手:“没呢,中午见你跑过去,喊不住你,等你一个下午了。到厅堂里去,我有话给你讲。”
说着便颤巍巍地转身回竹楼里。
方隐仙拉着绿茗,让王家三兄弟也跟着一道走进胡四爷的竹楼里。
此时天色刚暗,本不点灯,婆娘小花见方里正一等人走进来,搬好竹椅给各人坐,在厅堂燃起一盏如豆般的鱼油灯,一室晦明闪烁。
方隐仙走进竹楼望了望屋顶,发现已经换上了新扎竹壳,一时心里温暖不少。
“坐,后面那几个孩子,你们都坐。”胡四爷竹仗敲了几下竹地板,王家三兄弟便坐在了方隐仙身后。
鱼油灯不时爆出灯花,竹楼里除了猪味外,散发着淡淡的鱼脂香。诸人再闻竹楼气味,莫不感到温馨亲切。
胡四爷摸着下巴稀疏的白须,向方隐仙说道:“请愿那天便告诉你了,事情不忙时找我谈谈话,方里正你给忘了。”
请愿那天胡四爷交待的事方隐仙已是忘得一干二净,听四爷这么一说,方隐仙忙陪礼:“是给忘了,四爷有什么话要谈?”
胡四爷伸出三只手指:“有三件事要跟你谈。”
方隐仙点头:“四爷您说。”
胡四爷举着一只手指道:“第一件事就是,方里正你如何去峡州交易?那里汉军与侗伶人两方势力狼牙交错,外人绝插不进脚,去了等同寻死。方里正你可知道形势?峡州可有门道熟络?”
方隐仙认真回道:“没有门道,更没有钱币。就是有了钱币,我也没有多少把握。”
胡四爷点点头,伸出二只手指:“第二件事,方里正是否觉得买回十船粮后,就觉得一切太平了?”
方隐仙心中一动,在暗明不定的鱼油灯火下端详着胡四爷那张如刀削出来的老脸,这是在长江激流里翻腾了一辈子的汉子,老了时才有这种面容。
听胡四爷这样一说,方隐仙摇头:“一切太平实在遥远,方隐仙力不从心,只争朝夕。”
胡四爷没有伸出第三只手指,安静看着方隐仙那张面貌稚幼却一脸沉着的脸庞,咳了几声,细细想着方隐仙回他那番话。
胡四爷抚着手中拐仗,慢悠悠向方隐仙说道:“我家老三就在峡州,峡州盐窝他已经营了十来年时间,归州这一年里劫去老三不少盐船,这一年来老三也没再到归州来。”
方隐仙听出了一些端倪。
王大郎却是惊喜大声问胡四爷:“三哥他还在峡州?去年不是传三哥死在官军手里了吗?”
胡四爷又咳了几声:“没死。”
望着方隐仙片刻,胡四爷伸出三只手指:“第三件事,我家老三上个月就已经回来归州,住在竹壳巷。方里正可愿意跟老三见一见面?”
方隐仙心里有了几分明白:“若三叔有什么要我帮忙,见面开口说就是,能办得到的,我绝不推辞。”
胡四爷缓缓一笑,刀刻脸容漾开了微微波纹,又再细细瞧着方隐仙,心里有着几分赞赏。
方隐仙又说:“此时我无钱无门路,又怕那张瑭再颁禁渔令,到峡州交易一事越是事临近越无对策。四爷能否指出一条明路来走?”
胡四爷却不答方隐仙这话,反而再次问道:“方隐仙是铁了心认为有十船粮便可让张瑭收心养性?”
方隐仙想起张瑭说话时的神情,心中忿恨又起,摇头道:“我对张瑭没有抱什么希望。但答应他的,就必须要做到。”
胡四爷点头听着,眼里又增了几分赞赏。
而方隐仙却是想着,以后不能再与张道榭过多纠缠。还是绿茗说得对,衙门衙内无好人啊。
鱼油灯再爆一朵灯花便倏地灭去,婆娘小花举着火镰‘啪啪’打着火,竹楼里一时静寂无声,均在各自想着事情。
绿茗依着方隐仙,轻声向方隐仙说道:“东家,天全黑了。”
方隐仙点点头,握住绿茗的小手,再问胡四爷道:“四爷能否指条明路?”
胡四爷嘿嘿笑了,又咳了一会:“明路没有,暗路不知道方里正走不走。”
方隐仙心中已经明了:“请四爷指点。”
胡四爷竹仗‘叭叭’敲着身后竹台,大声喊:“老三,出来见见方里正!”
话音刚落,在鱼油灯晦暗的亮光里,一名精悍结实的汉子挑开里堂草帘,几步走入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