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从诲拉着椅子往厅堂中一坐，张瑭便动了想杀他的念头。
就算是他的老子高季昌在张瑭面前也不敢这么放肆。
只是张瑭想归想，被高从诲敢耍闹装疯半天，张瑭反而心中没底了。
方隐仙与坐在竹椅上的高从诲互视着，高从诲彪悍强壮，一坐在椅子上时，那双略垂的粗眉间隐发着阴鹜之色，眼显三角，阔嘴厚唇，鼻如鹰钩。刚装完疯的他若无其事地望着方隐仙，再问道：“小郎中，你刚才诊出什么来了？”
高从诲这样一问，随同他一起来的梁震皱起了眉头，一脸不解地望着高从诲。梁震是今年从蜀地过荆州，与高季昌一谈之后，才留下来当的宾客。不过高季昌只是节度使，而梁震本是前朝进士，梁震不想当节度使的属官，故而不要官衔，当个宾客就成。
数月的时间里梁震已是高季昌麾下第一幕僚，对高季昌与高从诲这爷俩的性子也摸得底朝天，这一次来归州劝张瑭出兵，根本就没有抱什么希望，高季昌极其了解张瑭性格，出发前已经说清楚这一次只是过来了解一下归州的确实情况而已。高从诲在张瑭面前装疯，除了迷惑张瑭的视线之外，纯属想恶心一下张瑭罢了。
高从诲装疯卖傻有其父之遗风，但行事谋断绝不含糊。
对这些，梁震都心中明白。只是高从诲忽然对方隐仙那一句话认真了起来，反而令梁震大惑不解。
方隐仙背着双手，玉树般立在厅堂中间，缓缓问高从诲：“高衙内这一年里是否房事不举，有心无力呢？”
一听方隐仙这么一问，张瑭第一个‘哈’地笑了起来。梁震的眉头倒是皱得更深。
高从诲环视着厅堂诸人，张道榭神色自若，梁震紧皱着眉头，绿茗则静静方隐仙身旁毫无声息，只有张瑭一人在大笑不已。高从诲阴鹜的目光扫了正在大笑的张瑭一眼，那本就显下垂的眉毛一皱便显‘八’字般挂在三角眼上。
在张瑭的笑声里，高从诲脸色变了几次，给方隐仙如此一问，他那敢光腚装疯的无赖气早跑到爪哇国里去，想再开口问方隐仙却没有了勇气，坐在椅子上只是瞪着方隐仙。
方隐仙举出一只手指道：“高衙内想必这一年里吃了不少药材。只是越吃越差，肾水大积，若不及时治理，恐怕活不过三十岁。”
高从诲静静听着，就连正在嘿嘿笑着的张瑭一听活不过三十岁，也静了下来，瞅了高从诲一眼。
梁震则在想着高从诲这一年里在荆州又娶了一房小妾，平时也是倚红靠绿，完全看不出他身上有这种暗疾。此时在归州境内，又是在张瑭的衙门里，被对方一名小郎中如此落脸，若传到荆门军中，高衙内从此将难以抬头。
梁震再斜睨了方隐仙一眼，心中已有了要把这名少年灭杀的念头。
方隐仙目光灼灼望着高从诲时，高从诲觉得自己心肝脾肺肾都被这名少年看个透穿。方隐仙朗声向高从诲道：“高衙内此病不能再服汤药，只宜用针调理，今日已经不宜针灸，我开个用针法度给你，回去再寻郎中与你针灸就行。”
张瑭见方隐仙如此爽快便答应给高从诲治病，心中有些不满，但也不能说话什么，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
绿茗则跑到张道榭身旁，找张道榭要笔墨纸砚。
在厅侧的书台上文房四宝俱备，张道榭带着绿茗到书台旁，为绿茗磨墨。
“你东家很厉害啊。”张道榭凑到绿茗的耳边，轻声向绿茗说道。
绿茗的耳朵被张道榭说话时呵气得极痒，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回道：“是，我东家一直都很厉害的。”
高从诲的目光又瞟了厅侧这两名女子一眼，一腔怒火缓缓升起，满腹恼羞等着方隐仙说出方子。
方隐仙走到厅侧的书台旁，轻声道：“中极、关元、曲骨为主穴，大敦、三阴交、复溜为次穴，每次针灸之前须排清体水，主穴深刺三分，次穴浅刺一分半，初时每日子时一次，为期三月，后时三日午时一次，为期也是三个月。”
待绿茗把方子写好，方隐仙吹着熟纸上未干的墨迹，拿到高从诲面前。
高从诲站起来接过方隐仙递来的方子，细细看着，满腹的恼羞在反复消长。
梁震则一脸黑沉，又再闭目不视。
方隐仙向高从诲说道：“这方子并不能治本，只是刺激体内本元，令阳气复生。半年为一疗程，这半年里房事应是无妨。”
高从诲一听这话，光腚气质又浮现了出来，折好方子塞入怀中，哈哈笑道：“有半年就不错，老子快给这玩意整疯了。小郎中，你来荆州，我在荆州给你建个大大的医署院。别跟这半死不活的张瑭混了。”
张瑭一听大怒，冷声道：“你说什么？”
高从诲大喊：“梁宾客，咱们走。”
梁震脸上又浮起了笑容，应声站起，随在高从诲身后大摇大摆走出归州刺史衙门。
方隐仙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在这一个王纲不存，唐风仍旧的时代，每一个人都惮无忌肆地活，痛并快乐着。
张瑭脸色青一块白一块，紧紧抓着竹椅把手，气得全身颤抖。
继而张瑭阴着脸喝问方隐仙：“你治他病作什么！”
张道榭见父亲想把气撒在方隐仙头上，几步走到方隐仙身旁：“爹，要不是隐仙兄给这人方子，这人现在还在厅里闹呢。爹，你又不敢把他打杀了。”
张道榭几句话说得张瑭哑然无语，怒火虽然未平，但想起高从诲与梁震这一次来归州的目的，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也知道，单凭荆州此时的数千兵力，若不自己出兵相助，绝无可能把峡州拿下。
再加上楚地流匪对荆江一带影响越来越大，就算这几股流寇已经够高季昌那几千北军喝一壶了，怎么还有可能分兵围峡州。
张瑭想着这事，心中犹豫，怒火反而慢慢消了下来。
望着眼前这名少年，忽然想起一事：“你什么时候到峡州去？”
方隐仙回道：“五天后就出发，只是买粮的钱不够，刺史大人需给我方便才行。”
张瑭冷哼一声：“要我手里有钱还用你去买？一万钱已经是这一年归州的税钱了。”
方隐仙知道张瑭在胡说，仅年前军兵对太平溪所有茶户的掠劫也绝不止一千贯，一千贯也就是一百万钱，这还不算归州全境。
按现在的粮价来算，一石粮已经到了一千钱以上的天价，而且还是有价无市。一渔船能载十石，十船就是一百石，若无十万钱缠腰，绝无可能在峡州买下十船粮。
而且这一次去，还需买一船盐，盐价此时更为离谱，就算是私盐也是粮价的十倍。一船盐也需十万钱去周旋。如果没有门路，就算是腰缠万贯，也一样是买不到这两样。
门路与钱币，这五天里若不摆平这两样，方隐仙是绝不想去峡州的。
若不是心里有所牵挂，方隐仙真不想跟这位张瑭谈什么话。
听张瑭这样一说，方隐仙冷笑道：“刺史大人，若你是峡州侗伶人，肯一百石粮买一万钱？”
张瑭沉脸道：“一月为限，其它不必多说！”
说完拂袖站起往内堂去。
方隐仙侧头瞥了张道榭一眼，张道榭摇头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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