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年前……
你是谁啊,怎么把我带到这个时代来啦?方隐仙的心在滴血,奈何否?
方隐仙头疼得口吐白沫,抱着一株青黄枯竹干嚎着,在心里把辛七娘祖宗十八代都给骂尽。
此时五代正在开始,唐哀宗被废,朱温已经在汴州登基,蜀里的王建正虚情假意地召唤李克用、杨行密等一起攻打梁国,却无人响应。
而楚地马殷,南汉刘隐,吴越钱镠已经站稳脚跟,十国纷乱格局已成。
这一年,正是907年,五代十国正式开始的一年。
方隐仙站在归州太平溪南岭上,陆羽《茶经》里所说的天下十大名茶之首,碧峰茶的产地。
而方隐仙穿越过来这个人的身份,就是五代里一名穿南走北收购贩卖茶叶的茶商。
太平溪正处于三峡出口咽喉,归州境内。入蜀出荆要塞,兵家必争之地。太平溪诸茶户正逢流年,后梁派了刺史张瑭为归州刺史,粮草不能自给,归州境内被军兵掠夺一空。
一年来,蜀国不停有兵到归州骚扰,张瑭对归州四里十六乡更是亡命掠夺,做好了时刻放弃归州的准备。
天复四年自梁及蜀赤地千里都没有饿着的归州太平溪人,却在今年这个年景并不差到极点的时候里连鱼腥味都闻不到。
头疼慢慢缓了下来,方隐仙坐回那块青石板前,发现周围杂草丛生,而青石板上那本来纵横交错的棋格也已经消失,只是一块平滑的大青石罢了。
但那卷册子及包成一筒的布卷却留在青石上。
“我的包呢?”方隐仙在青石周围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自己的行囊。
得,找不到就算了,把那两样辛七娘留下的东西塞回怀里。缓缓往山下走去。
奇异的是,方隐仙头疼过后,却发现自己神清气爽,在捡围棋时那一千年里涌现不停的意识记忆莫不历历在目。
山溪水的冲刷声远远传来,而这南岭里除了漫山遍野的竹子之外,只有寥寥数棵合抱的大茶树在南坡下,几处竹屋在南坡隐约可见。
那里就是方隐仙现在的家了。
“东家,东家啊。”在南坡下,一个穿着黄布裳的少女,手做喇叭状,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向山上大喊着。
方隐仙大步往山下走去,心里那淡淡的遗憾与失落,在这少女的呼声里烟散云散。
“绿茗,别喊啦,正下山呢。”方隐仙扶着竹子,边跑边喊。
听到方隐仙的声音,绿茗跳着脚往山上招手,招不了几下,就直接冲上山来。
方隐仙此时已经融合了这世的所有记忆,绿茗是他唯一的丫环,也是他在这个世上相依为命的人,经黄巢一役,几乎整个中国的大户都凋零没落。方隐仙一家偏居于夷陵山区,仍是无法避免战火的摧残。
十四岁的绿茗是方隐仙家长工胡汉四的女儿,自小学琴,本想让她入乐藉,却不想大唐在这数年里已经回年乏力。绿茗平时对方隐仙最是痴缠,大山里人烟少,同龄里又没有什么孩子,方隐仙就成了绿茗唯一的玩伴。
“东家,东家……”绿茗狂奔上山,扶着方隐仙的手臂喘个不停。
“怎么啦,急得跟个猴子一般,家里有事?”方隐仙清澈的目光停在绿茗稚嫩的脸上,等她把一口气喘完。
听到方隐仙这么一问,绿茗喘着气,小脸涨得通红,那双黑如漆的大眼睛一眶泪水哗地流下:“六爷带着大伙儿在家门口堵着,大伙儿就要饿死了,东家,我们还有吃的吗?”
绿茗清脆的嗓音响在方隐仙耳,一下子把方隐仙拉回了他应该面对的现实。
这里是五代,最不适合旅行的一个时代。居住在长江太平溪长江旁的方隐仙记忆中这两年里天天可以看到从长江上游蜀地顺流而下的饿殍。
“快,回去看看他们。”方隐仙说着,拉着绿茗往山下去。
方隐仙的父亲方子儒本是太平溪一带里正,在他父亲逝世后,方隐仙自然也成了方圆十里茶户共认的里正,生老病死,被窍遇盗,遇到难断的大事,都会上方隐仙家里来请教方隐仙。
“家里粮食今早已吃尽,东家,怎么办啊。”绿茗拉着方隐仙的胳膊,为那群饿得垂死的大伙儿担忧,也为自己与东家以后的日子担扰。
粮绝之后,饿不了几天,自己和东家也会像大伙儿那般一脸青白垂垂欲死。想到这里,本来已经饿纹深陷的小嘴儿抿得紧紧,心沉如石。
方隐仙看着漫山遍野开满竹花的南坡竹林,心里想起一事,却怎么也想不到关键的线索。只是加快了脚步,往山下疾行而去。
来到这个已经被军队掏空一切的时代,做为一名平民,首先应该做到的就是如何果腹,如何生存。
方隐仙穿越前读的是音乐,在一千一百年后倒是可以跑跑场,养得活自己,但在一千一百年前的此时,五代乱世刚开始,他学的这个专业完全可以说是废物。巧的是,绿茗本也该是一名乐女。正是物以类聚啊。
方隐仙的茅草屋在南坡下,屋旁有三株合抱围的老茶树,所产的茶叶均是上品。不过此时的局势却令方隐仙一时想不起自己该有怎样的出路。
在宋朝以前,夷陵一带的居民都被外人视为夷蛮之族,居不盖瓦,病不求医,死不入葬。而方隐仙一家虽然是外来氏,但也只能入乡随俗。现在所住的茅草屋,就是顺从夷陵风俗而建。
此时茅草屋前,已经或坐或躺数百人,均着等着他们的里正回来解决问题。
太平溪乡里远离官府牍令,基本不见差役行走,里正则成了四里五乡的唯一事务决断人,而做为四乡五里唯一读书人的里正在各户民心目里,里正就是代表着权威与政府。
方隐仙与绿茗走到茅草屋前,看着屋前那群几乎就要饿死,却在门前等他来归来解决麻烦的茶户,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方隐仙趋步扶起一个坐在井前的老者,口里说道:“六爷,快屋里去,屋里喝水,大家都屋里喝水啊。”
周围数百名茶户或坐或卧,个个饿纹深陷,两眼青光。所有人都盯着六爷,看六爷怎么个说法。
六爷挣扎着从方隐仙手里挣脱,喘着气,手紧拉着方隐仙的衣裳,一字一字道:“里正爷,您既是我们的东家,也是我们的里正爷,我们一直来都很感激你们方家的呐。”
方隐仙连应惭愧,拉着六爷就要往屋里去。
六爷死也不肯起身,而周围的数百茶户却只是盯着六爷。
一名饿纹贯耳的汉子爬了起来,有气无力向六爷说道:“六爷,您就跟里正爷直说吧。”
六爷双手拉住方隐仙的衣襟,抽着鼻涕:“里正爷,这事情是这样的,咱东西溪乡里有一百三十五户三百八十九丁口,黄牙小童未饿死的还有七十二丁……”
六爷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而这里人群里几名妇人‘哇’的便大哭起来,饿得无力,哭声也显得上气不接下气。
经她们一哭,所有妇人都亡命地哭嚎起来。几名妇人边哭边喊着:“儿啊。”
汉子们也在偷偷抹着泪,所有人都坐在地上,抱头压着嗓子哭泣。
抓着方隐仙衣襟的六爷也呜呜地哭了,声音像夜猫子啼叫般。
站在方隐仙身旁的绿茗也跟着大伙一同抹泪哭了起来。
六爷继续说道:“这七十二丁小童,我们打算溪东与溪西互换……”
听到这里,方隐仙已经猜到所有茶户的想法,抓住六爷那枯瘦的大手:“你们想吃孩子?!”
六爷松开了抓着方隐仙衣襟的手,哭着坐在地上,狠狠捶胸,大骂着自己这身老骨头,诅咒着上天如此对待民众,却不敢再望方隐仙一眼。
早在历史里见多了人相食或易子而食的字眼,却从没想到自己会处身这种境地,会面临着不食人则无法生存的惨况。
“我们再上山找找,就算一同饿死,也绝不能吃乡里自家的孩子!”方隐仙眼眶红着,知道这些人既然已经上门来,便已是铁了心要自己应下这事。
绝不能让这惨剧发生在自己身旁!绝不!方隐仙耳旁哭声不绝,脑海里忽然闪现出身后南坡那片开花的竹林。
刚才叫六爷直说的那名大汉,抹着眼泪站起身来,挪了几步,跪在方隐仙身前:“里正爷,我溪东乡的孩童,在这月里已经饿死一半,横竖是个死,才想这样来做。挨过这一阵,咱太平溪的壮丁还在就不怕没活路啊,里正爷,您不开口,我们这事没法办啊。里正爷……”
大汉抱着方隐仙的双腿,嚎陶大哭着。
这不耍赖吗?尽掂记着自家孩子那块肉。方隐仙想笑又笑不出来,胸里像是横着一块梗,堵得发慌。
方隐仙想起方才下山时那片开花的竹林,脑海里一千年来的记忆意识,清晰现出竹花的功用。
竹米!
方隐仙在大汉的哭声里,猛然惊醒,竹米啊!
太平溪南坡上的竹林数十年里才种下长成,六十年前一名客居太平溪的牙商爱竹如命,把整个南坡种遍了毛竹。
此时这片牙商六十年前种下的竹林,正无论粗细老幼正在开花着。
方隐仙想着这事儿,向抱着自己大腿的大汉说道:“马大叔,换孩童的事,咱们想都不要想。咱上山去,有吃的!”
方隐仙拉开马大汉,扶起六爷:“六爷,我带大伙一起上山,咱采竹米去!”
绝不能吃人!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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