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令人心烦,王二郎搬了竹椅坐在茅草屋外纳凉,竹米粥已经煮好,等他们三人诊完症再喝。
中午的茅草屋在几阵凉风袭来之后,令所有人昏昏欲睡。
方隐仙掐着手指一一念出方子所需药材。
“乌骨鸡一只去羽爪,人参七钱,白芍七钱,丹参、香附、当归各五钱,鹿茸、桑螵蛸、甘草、青蒿、天冬、熟地黄、地黄、川芎、黄芪、银柴胡、芡实、山药各四钱,以蜂蜜制成蜜丸,每日用黄酒送服,服药期间不宜吃茶与萝卜。”
念完方子,方隐仙发觉自己这段时间里就算手里没有医书,脑里自然而然会浮出相应的方子。虽然其中辩证的过程方隐仙仍在摸索,但对于医道一途,方隐仙已经开始步入堂门,初觑堂奥。
绿茗沙沙提笔在生纸上把方子开出,把那张放得微黄的生宣纸递给张道榭。
张道榭因病从医,上古至唐所有医书著作均熟记于心,跟随父亲张瑭从长安到成都,从成都到梁州,再从梁州到这里,军中病症均由她过问,再与老郎中进行辩证,医术已经非一般江湖郎中可比。
几天前听罗三通讲起方隐仙时,还觉得罗三通有些夸大其辞,今天一见,果然不虚此行。望闻切问,方隐仙比起那些行医一世的老郎中更谙此道,一切脉便能知根知底,如此医术,张道榭只觉是平生仅见。
看着这张方子,更是惊为天人。
中医若要开出适合某个人的方子时,一般郎中只能是应症抓药,开开经验方子。而高明的郎中则能因人而异,在断诊的过程中,辩证出一套完全适合一个病人的药方,药方里的主药与辅药开得越多,便需要对各类药性了解越深。何药相反,何药相畏,何药相生,何药相助。若胸中无万药入怀,绝难如方隐仙这般随意开出一个如此复杂的方子。
张道榭回想着《千金方》的药方,均无类似方子,开口问:“隐仙兄这方子如何得来?这乌骨鸡又是何物?”
“这方子仅是固元养血,对你的病根没有太大帮助,乌骨鸡产于吴境武山,千里之外,若无乌骨鸡,以雄鸡入药也可,不过药效不及十分一。若要完全治愈你这身上的病,我没有多少把握。”方隐仙娓娓而言。
方隐仙也在暗喜着几日来对医书的研究没有白废,此时完全能够派得上用场,各类病症辩证法也能说上一些道理,心中不免暗暗窍喜。
张道榭横剔那双丹凤眼,问:“没有十成,可有八成?”
方隐仙嘿嘿地笑了:“顽症,三成信心不到,需要治疗的时间也长。倒是刚才那个方子希望道榭不可拿给外人看,此方值万金,乃我家传秘方。来来来,先喝粥。我还有一事想请求张署丞帮我说情呢。”
张道榭听到有三成把握,心中喜甚,眉开眼笑向方隐仙先谢了。
绿茗与王二郎从灶房里端起三碗竹米粥,王二郎方才已经喝完,又坐在了门口纳凉。
张道榭轻啜着竹米粥,向方隐仙道:“隐仙兄的请求是禁渔令?”
方隐仙点头应是,张道榭倒不回答他了,只是低头喝着竹米粥。
张道榭与绿茗喝粥时像是在比谁喝得慢,一口一口轻啜着。方隐仙几口喝完,抹着嘴便要起身到门口纳凉去。
“禁渔令我一定会尽力帮隐仙兄周旋,隐仙兄是否苦无路子走出这座大山呢?”张道榭也几口把竹米粥喝完,抹着嘴问方隐仙。
方隐仙望着眼角孕笑的张道榭,不知这位刺史家姑娘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出不出这太平溪倒不用张署丞挂心,若张署丞能帮我解了这禁渔令,由我们上檄渔税、茶税,又怎会愁无路可走呢。”
张道榭又看了一遍手里的药方,抖着这张方子向方隐仙笑:“就算只冲这值万金的方子,我也一定竭力还隐仙兄心愿。”
方隐仙只是笑,不再搭话。
值万金并不是指这药方有多难得,而是这方子制出的蜜丸,若能推广开来,必定有着极高的利润。
绿茗喝完粥则默默收着碗筷,到井沿洗碗去了。
张道榭把方子塞到怀里,向方隐仙拱手:“隐仙兄等我消息。”
方隐仙回礼:“可从渔税入手,此事千万拜托张姑娘了。”
一听到‘姑娘’,张道榭俏脸微红,神态倒是不变,向方隐仙点点头转身出门便去。
毕竟是跟着父亲张瑭戎马生涯长大,张道榭比起一般姑娘家不知要洒脱多少倍。
看着张道榭轻盈快捷往坛子岭走去,方隐仙笑着拉了一把竹椅坐在王二郎身旁,听柳树上的知了呱嘈。
“里正爷,这张姑娘有点意思。”王二郎笑着向方隐仙说道。
看着张道榭一抹淡蓝消失在坛子岭上,方隐仙向王二郎道:“这次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马上得通知一下六爷和王二伯,让所有人现在都到祠堂前去,一些话得向大家说个明白。”
绿茗已经洗好了碗筷,抹干净了手也搬了竹椅出来。听到方隐仙这么一说,便扯着懒洋洋坐在椅子上的王二郎:“二哥,我到西乡去,你到东乡去。”
方隐仙摆摆手:“二哥你不要到处跑,就呆在屋里。把昨天要你练的十个字都写好了,回来时我要检查。”
绿茗一听就笑:“去吧,好好练字。东家以后带着你去考状元。”
王二郎一听要写字两眼发光,这两天里方隐仙教他识了不少字,一个乐意学一个乐意教,进步十分神速,两天里居然认识一百个字。只是执笔写字还是十分难看,王二郎倒肯吃苦,一遍遍地练习。
在太平溪里识字的只有方隐仙与绿茗,王二郎自小捕鱼种茶,就算他想学太平溪里也请不来教书的先生,方隐仙父亲方子儒一年没有多少时间能呆在太平溪,故而太平溪的识字启蒙一直都无人来管。
王二郎拿着瓦片入屋练字,
方隐仙与绿茗则分别到东乡与西乡通知六爷及王二伯,并家家户户通知所有人到祠堂去。
方隐仙与绿茗通知完,身后跟随着二百余名太平溪茶户,在祠堂前集中。
已经有百余青壮男丁在这几天里扎竹筏漂流下江去了,剩下的壮丁寥寥十余人,也在打算着近期漂流出荆江。此时只余二百余名老弱妇幼。
方隐仙浏目大伙,说道:“都到祠堂里坐吧,咱大伙一起坐着聊,有几件事要和大伙商量一下。”
祠堂与后世的竹楼相似,里面并没有供着祖先神牌,只有一个陆羽的神像。
整个祠堂空荡荡,以前每年祭两次茶神,一次春分,一次秋分。一年来的商路不通,每一户茶户家里此时都堆积着十斤以上的茶砖,今年春分茶神春祭时大家还怀有希望,在此时秋祭已快来临,乡里壮丁纷纷出走,前几天还闹得差点吃自家孩子。
两百余人挤在祠堂里,席地而坐,方隐仙与绿茗就坐在天井中央,静待着大伙静下来。
待祠堂只闻气息声时,方隐仙向大伙说道:“有两件事,必须跟大家商量一下。”
“第一件事,秋采将至,大伙不能放下手中的采茶篓,更不能让我们的茶园荒芜了。现在想走的汉子能不能等到秋祭后再走?”
六爷摸着胡子,犹豫着说:“采茶是婆娘们的事,自水陆两不相通以来,我们采再多的茶也无人来采购,更没法子运出去啊。”
方隐仙点点头:“六爷说得是,正在因为水陆两不相通,我才要汉子们留下来,一道打通这条路。”
这话一说,茶户们低声议论着,不知里正爷如何带他们打通这一条被几处军阀死死卡住的长江水路与夷陵山路。
方隐仙等大家议论得没声可出时,再朗声道:“我已经写了请愿书,希望大家明天能和我一起到对岸归州刺史府去,请刺史张大人收回禁渔令。”
茶户们均脸有难色,王二伯啜啜地问:“明天大伙到归州去请愿?”
“万大事有我承担着。”方隐仙浏目众人:“这一次若不再向官府请愿,他们便会忘记有我们的存在,禁渔令拖得越久,我们太平溪人便越无活路。我们若有轻舟能上江,还有什么事情难得倒我们?”
方隐仙后面一句话激起十余名汉子的血气,纷纷道:“里正爷说得是,明天大伙就到对岸官府去,让官府老爷把禁渔令给收回了!”
“像里正爷说的,只要官府肯让我们重踏轻舟,我们这些水泡不烂的人鱼子还真不怕没有路走。”
方隐仙接着又向大伙说了一下明天如何安排,只需要五十人左右就可以,壮丁全部去,小童留在乡里,能办得事的婆娘去几个,村里有点威信的老人也全都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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