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家两兄弟终于还是回来了,三十里地地界,从他们这褊狭之地走到长沙府,得需三五日的光景。现今回来了,只是在屋中与周叔尽感叹些府衙后院华丽的奢侈,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说开了。
“那大门的门槛真是高,俺们兄弟只是踮脚往里瞧,尽见得些漂亮的小楼,阁子。还有那黄澄澄的琉璃瓦,被太阳光一照,直晃眼。”
“只是宅子虽好,那些个看门的家伙就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了。他们见俺俩兄弟不过是普通军卒的打扮,愣是不让俺们进去,俺呸他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但待我们把您的信件往里一递,那府衙老爷乐颠颠地就把俺们请了进去,看得那俩门子大腿直颤颤,哈哈,要是当时在那老爷面前告他们一状,他们非得丢了那饭碗不可。”
周叔问道:“那你们可告了没?”
两汉子都是摇了摇脑袋,道:“俺们娘说了,出门在外,忍一时气算不得大事。毁了人家的生业那是一辈子的仇怨,结了这样的仇家,今后走夜路都得提着心眼。”
周叔点头,一个妇人家能把人情看得那么通透,实算是女中豪杰了。
鲍老二道:“周叔,您和那官家老爷到底是什么关系,拿上了您的信件,他那张脸笑得跟盛开了的菊花一副样子。”
周叔捻了捻自己八字都还没成撇的小胡子,道:“也没什么交情,只是当年我行走江湖时,于一处荒野碰巧撞见一吊睛白额的大虫为难一对夫妇。那时,我虽没有项小子那狮虎之力,但胜在年轻气盛,颇有几分胆气。见情势危急,上前就与之相斗,终将大虫驱赶走了,因此他便与我欠下了这份人情......”
项喆自然是听不这老头的瞎咧咧,一个书生出身的家伙,连杀鸡的力气都不见得完备,还想着与老虎相斗,这种瞎话也就只能忽悠这两个东北来的憨厚汉子了。
一石的长弓需一百二十斤的气力才能拉开,十石则需千余斤的力量。十石的弩车在军营里常见,八个娴熟的军士就能运用得如指臂使。但能用十石长弓的,北蛮之地和西北的荒野地界上所有的射雕手加起来也不过一手之数。至于中原腹地从未有过力量见长的,能用这般弓的,那就未曾有闻了。
弓身不过用红漆粗略地漆刷了一遍,连半点修饰的纹路都不曾有,简陋得还不如赵高卓手里那张射豹子用的破猎弓。
“百步穿杨”说起来也有颇些穿凿附会,不过是百步外射穿了树叶子,何来的穿杨之说。就算是这十石弓满弦也不过是穿透了个箭头,引得整棵杨柳树瑟瑟地抖个不停。
项喆将弓左右掂着,分外满意,百步外还有这等力道,就算是军中上等的板甲也防不住。
屋子里的三人被弓弦声引了出来,只是围着箭头“啧啧”称奇。
项喆还未挺胸,得上两三句恭维,三人围论的话题却又变了。
狗子是横着从右侧的茅草屋里飞出来的。屋子前是一块黄土,平日里几兄弟都在上面练武,把泥土踩的结实了,连半棵青草都不曾长,只是铺上了一层黄沙。
狗子的身体横扫起了一片尘土,没见得荒漠里黄沙漫天的景象,这一小景也算是可观了。
“没胸没屁股,生不得儿子,这样的女人不能要。”
鲍老大摇头。
“细胳膊,细腿,做不得农务,这样的女人要不得。”
鲍老二也摇头。
两兄弟的声音虽不大,又有狗子的惨叫声掩盖,但李滢好歹是修道之人,耳聪目明又怎似常人。
女子嗔目而视,两人还尚不知自己大祸临头,只顾在那里说笑。
“噌”拔剑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两人的心才漏了一拍般,身体慌张地往后退。
但两人后撤,如何逃得过大步上前的剑身。李滢甩出两朵剑花,身体往前一递,分明是冲着他们的要害去的。
两人虽也学过三两招功夫,但不过是些花架子,这般情景下,哪里躲得过来。
项喆的箭还是无误地撞在了剑身上,虽然没有引得满弓,但也震得李滢手心发麻,险些把握不住手中的长剑。
项喆喝道:“你这女人出手怎没个轻重?”
李滢不答话,重新扶剑,这次却向项喆奔去。
“疯狗啊,逮谁咬谁!”项喆嘴里念念叨叨地骂着,放下长弓,拿起了别在腰间的手斧。
斧剑相交,划出了颇为清脆的响声。
但到底是仙家降妖的名剑和砍柴的下等斧子,斧仞上已经开了好大一个豁口。
心里疼着自己斧子,项喆也是恼了,手上的斧子挥舞起来。
项喆一身本领都习自赵高卓,赵高卓的招式走得就是大开大合地霸道路子。项喆天身神力,使起来更是虎虎生风,一把斧子舞得密不透风。
李滢数次想要欺身再上,竟都被逼退,含在嘴里的“刚劲有余,韧性不足”的教训话,硬生生地就给吞咽了回去,收敛心神,神态分明是认真起来了。
剑来斧去,两人来去间已经交手了数十招,项喆微微有些气喘,这女人的速度比起林间的豹子还要来得迅速。且来去的剑身上分明还有股子吸力,柔寸间就把自己斧子的力道化去了七成。
李滢倒是没什么大碍,一袭素衣上连半点尘埃都不曾染上。
她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明明天生神力,只需锤炼一番神魄,修真虽未必是条坦途,但武力怕是少有人可匹敌了,周前辈为何不肯教导你几分?”
项喆迷惘,望向那老头,只见他畏缩地在一边给自己打眼色,就知道老爷子又把人家姑娘给忽悠了。
项喆抽了抽鼻子,这仙子般的女人下手没个分寸,脑袋还缺根筋,可怜可恨都被她给占全了。这般想来,他眼神里的余怒,难免就多了点怜悯的味道,道:“武艺再高也不过是与一人对敌,大丈夫志在四方,要学自然是要学万人敌才好!”
李滢受不得这家伙气昂的样子,运起丹田里的气劲,一掌隔空而去,项喆足足翻了五六个筋斗才头晕目眩地重新站稳了。更骇人的还是身后腰粗的三棵杨柳都被拦腰折断,柳枝散落地铺了一地。
边上几人也都是东倒西歪,站将不稳的模样。几人面露骇色,神仙故事听得多了,但见识过神仙真正发威的又能有几个?叶公好龙之说,大抵就是这副场景了。
李滢柳眉微竖,道:“谁说武艺大成,不能成为万人敌......”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无耻至极”李滢的脑子都还未曾转过弯来,看着项喆那一副虔诚的样子,脑袋里就剩下了这么点信息。
虽说项喆的行为颇为神力过人,能收纳在门下,本是天大的好事。但奈何这里还有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前辈,如若他不同意,她这个晚辈倒是不敢逾矩了。但她在此间修养了有三日,也不见师弟口中所言“周前辈”这一人,除了粗鄙的军汉,几日所见就剩一个掉书袋子的老灶头了。
周叔迎着她的目光上前,将手往一侧请,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两人立到一边,周叔方开口说话:“家师不传吾等修道之法,都是有缘由的。我只承了读书写字之能,是因老朽缺了根骨。但项小子可是不同,家师曾与我坦言:‘此子非善,若引他入了道门,必会引得天道混沌,世间非出一次大劫难不可。’姑娘切不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李滢默然不知言何,一个乡野间的小子,不过有些力气,能搅得世间天翻地覆不成?心中虽不信,但毕竟修道之人都敬畏天道,且如这老头所言,前辈是不会允了自己收项喆为徒了。
李滢道:“李滢知晓了,只是前辈为何久不肯与我相见?”
周叔揶揄了半天,一张老脸竟然红了起来,压低了声音,方才道:“姑娘万万不可伸张,也千千万万不可说这是我说与你的。”
李滢见他那副模样,只是好奇,点了点头。
周叔道:“师父当年受了情伤,还被那个女人损了根基,现在他就见不得女人,一见女人他就有犯晕的毛病,还请姑娘担待些吧。”
李滢怃然,想笑却又强忍着不得笑,道:“是哪个女子如此恶毒,被我遇到必要她好看。”
周叔忙道:“姑娘慎言,就当如此吧,慎言......”
项喆见两人在一处嘀咕半天,还声音极小,听不到半点言语,也是极为难受。
“我做不了你师父,周叔虽是凡人,但见识极广,你心中若有不明,寻他便可。”
李滢说完便回了自己的屋子,连半点情面都不曾留给他。
项喆怒火中烧,眼神直逼周叔而去,道:“老头子,你得给我个解释!”
周叔却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拿着无比郑重的语气道:“跪天跪地跪父母,你已经没了父母,世上便再也没有人值得你下跪了。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教你处事圆滑,却没教你失了节气,如若下次再犯,我便将它从你身上剐了去!”
铿锵的声音,在项喆的耳边听起来就是振聋发聩的了,竟是半句都不敢反驳,只是腰板不自觉地挺直了。
“将《三略》誊抄十遍,明早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