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门山者,伫立于楚江两岸,其在江北处谓之西梁山,在江南处谓之东梁山。
两山耸立,拔地擎天,山势陡险峻拔,宛如一幅浑然天成的画屏。
“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的佳句虽不是形容此处山峦,但用于此,仍显得相得益彰了。
却说那东梁山脚下驻有一小队,平日里也只管些行人商贾往来事情。
现如今世道是乱了起来,上头也就时常有了封道的指令下来,但总算不是在兵家相争的地界上,就算封道,也不过是几日的光景就又恢复如初了。
平日里,小道上也是无事,往来过客不过是些贫苦百姓,为难他们自然是大大不妥。那些个过路的商贾也尽是些雇不起商船的小游商,百般手法用尽也榨不出几两油水来。
这一小队卒子们平日里也是愈发懒散了,任凭那稀疏的队伍自行过去,地处偏僻倒也不曾出过什么纰漏。
狗子身着着破烂的皮甲,耷拉着个兽皮帽子,遮着半边脸,躲在路边的树荫下打盹。六月午间的太阳耀眼的厉害,没那几个阴凉处,简直能把人给烤成了人干去。
“狗子,来喝碗绿豆汤!”
周叔已然过了知命,老却已显老态,但那声音仍是雄浑的紧,就算是青壮听了也是艳羡不已。
狗子抖擞了一下身体,跳将起来,两三步走到临时搭建的草棚子底下。
一个木桶子里装着新煮好的汤水,绿豆倒是没有几颗,但好在汤水已经凉过,美美的喝上两口,在这种三伏天里实在是没有更痛快的事情了。
“周叔,今日这绿豆汤实在是甜津的紧,您糖霜放多了吧!”
狗子只管将自己的胃灌到往喉咙口冒水,尤且不停。周叔的本事大得很,他们这小队自他掌勺以后就没有挨饿的时候,他完全用不着担心别人没了吃食。
周叔只管拿起汤勺搅动一番,好将桶底的绿豆浮些上来,让狗子多舀到些。
狗子响亮地打过两个饱嗝后,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碗,朝着周叔呵呵笑道:“怎么还不见队长和项小子回来?”
周叔也不嫌脏,将那搅汤的勺子往狗子那乱蓬蓬的脑袋上敲了一记,道:“满肚子的汤水还灌不饱你了,这才午后时光就想着吃肉了!”
一脚把这家伙踹出了凉棚,把那把汤勺反复清洗了数遍才罢休。那项小子可不比那些粗鄙的军汉子,一张嘴巴可是刁钻的很,要是被他吃出了狗子头上的虱子味,非得把他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凉棚子拆了不可。
夕阳欲垂的时候,一个健壮的汉子并一个年轻后生都肩扛着各色猎物从山间归来。
“熏哥儿,马上就到营地了,这些鲜肉烤熟了可比生吃美味的多了。”
项喆一次又一次地把妄图爬向肩头的蚂蚁抓将回来,拇指粗细的黑蚂蚁显然对这个安排很不满,那对有力的钳鄂已经三次夹破他胸口的衣物。
像模像样地示威,倒是把队长逗笑了一路,赵高卓道:“这熏哥儿,倒是颇有灵性,我常年在山中狩猎,碰到的奇物也不在少数,似它这般的还真是从未见过。”
项喆鄙夷地看着身边的汉子,果不其然,胸前的黑蚂蚁已经翘起了自己的双鄂,自得的样子哪还有普通蚂蚁谦逊耐劳的样子。
发出的“熏熏”声响让项喆不胜其烦,食指轻轻一弹,便将其掸落在地。
项喆道:“赵大哥,你每日里都是这几句奉承话,说来说去你也不嫌腻歪。”
赵高卓一点也不以为耻,只是笑道:“熏哥儿受用便行,待会儿只要它别抢了哥哥嘴边的吃食,说个千遍万遍也没甚关系啊!”
熏哥儿此时又爬回了项喆身上,停在他的胸口倒是安分了几分。
陶然摸了摸自己胸口,自打自己被那老头子救回来,十几年的记忆便忘记了八分,只剩下了这只蚂蚁倒是一直徘徊在自己身边不走,怕是前半辈子最后一点念想了。
问那老头子这蚂蚁的来历,老头倒是知无不言,滔滔不绝地与自己讲了半日。
据载,此蚁生于洪荒,名唤天角蚁,其力无穷,能搬山运土,其鄂锋利,能断金破石。
后传言这拇指大小的黑蚂蚁曾为轩辕黄帝征战蚩尤时的先驱。曾潜入苗族内部,将苗族精心培育的蛊王杀死于腹中,才使黄帝在涿鹿一战而定乾坤。
黄帝感念此蚁功高,特赐名“人皇蚁”,想来那时也是风头无二。
盖此蚁珍贵如此,那几日里,项喆也是兴奋莫名,时常似宝贝地弄着把玩。
但后几日,他自己查阅了《神魔异志录》、《淮南子》乃至《吕氏春秋》等诸多书籍。但不管是正史还是野文记趣都不见有其出处,项喆难免就有些狐疑了。
问及那老头,只道是藏之于山中的孤本,只有缘见得一次。
这种屁话,项喆自是不信的,直到某日听得喝高了的老头又与人吹嘘仙家逸事。被问及何处听得时,只说了句:“如今传于世的神话趣闻,大多不过是杜撰而来的,想了哪日,我老周也出上一本书,把那些个故事编纂成册,不就也有了出处?”
就此一句,气得项喆把老头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厨房棚子拆了个干干净净。
两人的脚程很快,只是盏茶光景,便从山脚走到营地。
昏睡了半日的狗子此时倒是神采奕奕起来,眼神时不时地飘向那羊肠小道。中午那点稀饭,和午后的那点绿豆汤不过三泡黄尿的事情,腹里早已经空空如也了。
此时见得两人都是扛着诸多猎物,哪有不欣喜的,喊道:“队长,项小子,收获不错啊!”
项喆对这个留着哈喇子的家伙很不满,不管怎么看,这小子的年岁都比自己要小上些。
只因自己被那老家伙所救,众人又观他膝下无儿,都教自己认他作个义父。
但那老家伙偏说自己有过儿子,只道是少了孙儿绕膝的天伦之乐,非要让自己唤他“爷爷”。那营中众人本都是唤他“周叔”的,此番一来,自己莫名就比他人矮了一辈。那看着就瘦小年幼的狗子眼见占了辈分上的便宜,便喊得尤为起劲,被项喆教训了数次,偏偏还不见得改。
那哈巴狗模样的小子,自然是看得恶心,将自己肩上几只不知名的野味往他身上一抛,便进了凉棚,撩起汤来喝。
项喆只舀了两口,便把勺子一扔,朝着里屋喊道:“老头子,你放这么多糖霜作死啊,给我换点清水过来!”
周叔也不恼,笑呵呵地舀出瓢清水来,递于项喆。
赵高卓对这爷俩也是见怪不怪了,拾起边上的勺子刚舀了一勺喝,再想盛时,那锅里哪还剩半点残渣。
只有熏哥儿翻着身子在锅底里“熏熏”地叫着,倒是惬意了。
狗子入伍前曾学过两年木匠,只是木匠活计不过尔尔,这剥皮褪毛的技术却是祖上传下来的,倒是熟手的很。此时手里拿着完整的金钱豹皮,可劲地夸着队长和项小子的箭法了得。
“百步外引弓,豹子还在疾跑,箭身从左眼入,一箭毙命,不伤豹皮的本事,我可没有。”
赵高卓矢口否认,盯着项喆的眼神却是愈发的火热。
两人日入深林,穷转回溪,不过就是月余光景,项喆便将他打猎的技巧学去了七分。还有三分则是与猎物正面相搏的本事,只是项喆天身便有手撕狮虎的神力,这些许个小技巧却是不屑于去学了。
驻在这里的小队共有六人,赵高卓为其伍长。
自隋起,军伍以五人为伍,有伍长,五伍为偏,有偏师,二偏为队,有队正,二队为哨,有哨官,是曰百夫长。
本这行伍也是只有五人,而项喆这个被捡来的异数自然是不在编伍之中的。
行伍中还有两个鲍家兄弟,这几日里,回家看望老母亲去了,至今仍没有回来。
周老头倒是说起在他们离开时,曾托与他们去为自己寻访一把十石长弓,倒是让项喆直心痒痒,日日盼着那两位麻子脸兄弟早些回来,好到手那把宝弓。
往常打来的猎物,不过是各色鸟类,今日难得能有豹子肉这样的上好的珍惜材料。周叔自然是把锅子好生地刷上三遍,又整齐了各色调味香菜。最为难得是寻来了深藏地下的一坛子好酒,封在盖子上的印泥被打破的时候,馋得诸酒鬼口水直流。
只取脊柱上方最好的脯肉,在锅内爆炒,再添入料酒。只闻得肉香,酒香四溢。
这时候熏哥儿照例是被锁在铜罐里的,除了那铜做的器皿,似乎就没有熏哥儿不吃的东西。只塞进些许煮熟的碎肉进去,防火防盗防熏哥儿,是在这里搭伙人的共识。
“话说那渤海中有三座神山,其上物色皆白,黄金白银为宫阙,珠钎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吃了便是能长生不老......”
众人只喝得了两盅酒,周叔又开始唠叨起他那些神怪故事来。
山间本就无甚可解闷的,也就只有周叔的故事最为耐听,几月来,还不见重样的。
项喆侧了侧身子,斜躺在茅草铺设的地上斜眼望着星空。
夜空间的星光一直在闪烁间变换,或是些许星辰落得下界,划出条淡淡的光辉。
紫薇黯淡,七杀生猛,贪狼肆虐,世间的纷乱局面早已经不是一两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