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亦舟
刚进大学时,一位老乡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教训我:“大一信多,幸福;大二信多,累赘;大三大四信多,痛苦。”站在大三的门槛里,回头想想那位老乡的名言,只能出具这样的一份够不上司法鉴定级别的参考意见:第一句话,实在;第二句话,违心;第三句话,至少是“部分失实”,以自己亲身之体验,想来还不至于冤屈了这位“家乡老哕”。
根据“大一信多:幸福”的公式,大一于我而言其实只是一个渴盼幸福的阶段。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不管怎么说,人心都有恋故思家这份儿功能,更何况初次远离家门。理想与现实的落差也好、奋斗与结果的悬殊也好,甚至鸡毛蒜皮,什碎零物,都会使初来乍到的我,生出许多寂寞孤独的枝条。
和舍友谈,可能适得其反。你闷,我烦。你想回家,我更想爸妈,半斤八两,彼此彼此。三言两语触到那根雨做的云的心弦,惹得两颗硕珠滑落,便有无数的你追我赶,一发不可收拾了。解铃还需系铃人。现实而又可行的办法,就是读信。信,像黎明和太阳一样,是日日盼的。
朋友的来信居多。无论早中晚,也无论教室、宿舍、食堂或球场,都可能有可爱的小燕子从绿色的小屋翩然飞到你的手掌。这时候是耐不住的,简直比投篮得分还刻不容缓。喜悦会像气球一样从心底飘飘上浮,直至充盈你的双眼,颤动你的双手。饭桌上,字句跟着米饭一起下肚。课堂上,没信的时候是个好学生,有信的时候,形势就变了,眼睛比耳朵好使,老教授的慢条斯理顿然可憎,心儿转跟着信儿一起悠悠幽幽……
革命导师教导我们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我没有理由忘记那些过去,那些一起走过的岁月。于是,当一扇门打开,不能重来的昔日便像那位琵琶女,在门里遮遮掩掩,羞羞答答。那味道,是苦苦的甜。友人的信儿就是这回忆之门的锁匙,它会撩拨得那些尘封的岁月和往事重新鲜活起来,如同怀旧的黑白影片,在脑海里光影流转,纤尘飞扬。思绪便随着那些曾经的深深浅浅的脚印,从脑壳无主地蔓延开去……
朋友来信,还向你诉苦,那些你想向他诉的苦。这一来,你会觉得要么心有灵犀,要么事本如此,二者定居其一。如此,针毡是不用再坐了。字里行间不是悲悲切切,而是那种让你心安而且振奋的东西。
家书之与众不同,或许因为它来得稀少,或许只因为它是家书。特别是去年底父亲去世后,母亲远离纸笔多年,家书难续,对我来说,母亲偶尔请人代笔的家书又岂是万金可以换得了的。手里捧着它,心也激动,但激荡不起来。喜悦由上往下,悠悠而坠,如同一片枯黄的树叶依附于根须,一直沉到心灵的深处。这个时候,是不急着撕开封口的。直到手上的事情全完了,才一头钻进床帘,独窝在床角,静静地读,细细地品。
不管信里写的是什么。我都读得出那份凝重。春耕的种子下田了,家里又收到了外出打工的弟弟的一封平安信……
丰收的消息,让人欣喜。但粒粒粮食、颗颗汗珠,想到年近花甲的老母亲佝偻着身子在泥土里扒来扒去,又止不住地辛酸。信里不写“一切都好,勿念”还好,一旦看到,鼻子就发酸。前两天,来了封信,是三叔代笔的,说母亲一切尚好,只是父亲刚去,偌大的屋子只剩下她伶仃的一个人,有些空得慌,晚上总睡不稳。便让族上的一个侄儿给她做伴……至此,我涕泪横流。当夜我好像赶回到了家中,母亲正蹒跚着独自去喂猪,屋里的电视寂寞地作着无观众的大声说笑……梦醒之后,泪湿枕巾……
大一的时候,宿舍里的兄弟都有个习惯:来了信,向舍友夸耀,得意洋洋溢于言表;没有信,失意与嫉妒半真半假地写在脸上。每逢周六周日,便各自从抽屉里把信儿小心取出,如捧家珍般数了又数,宣布一个数字参加评比。高兴之至,从中拣出得意的,分于大家。虽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惯例就悄悄地消失了,但我敢肯定,信仍然是每个学子最深的珍藏。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已由原来喧哗欢闹的小溪而沉潜为一条水流汹涌的地下河罢了。这是必然。
在这样阳光灿烂的春日下午,独坐在西窗下整理信件,漫不经心地读着其中的一些片段,每一个毛孔都不自禁地张开,懒洋洋地发出满足的叹息。
写到这里,我想该有信儿飞来了吧。
心灵感悟
丰收的消息,让人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