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多多
大三时,我遇到了David。
总记得那晚的夜色特别温柔,学校礼堂的灯光卖力地渲染着那一份浓浓的青春情调。缕缕不绝的欢笑声、嬉闹声加上歇斯底里的歌唱,大分贝地炸裂开来。那种盈握在胸的欢乐,像水漫宣纸一样在每一张青春洋溢的脸庞上无尽蔓延。没有变幻的镭射灯光,没有缠绵的萨克斯,水泥地板上只有一只疲惫不堪却依然精神抖擞的大索尼录音机和一大堆快乐如仙的精灵们。
我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固执地躲避着那亮得有些夸张的灯光,躲避着男生们憨态可掬的邀请。我不是个忧郁的女孩,但此刻我说不清自己的思绪。也许是在渴望,渴望那个正在快乐旋转的陌生男孩会越过厚厚的人墙向我伸过一双温暖的双手。
就这么远远地端详着那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一条发白的牛仔裤,一件发白的蓝衬衫。那样一张白皙的面孔,那样一种恬静的微笑,那样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那朦朦的眼神。我的心猛地一震,这双眼睛怎会如此熟悉,会在梦中?后来他告诉了我相同的感觉。就这么呆呆地想着,看着那陌生的男孩和一个个花蕾般女孩熟练地旋转着。心忽然有些抽痛,一种一失足坠落幽谷的失落感无以言传。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拒绝了多少双热切的双手,那个陌生的男孩总被一群男生女生簇拥着,俨然王子一般。恍惚如梦间,舞曲已停,喧闹的人群围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等待着新年的钟声敲响。我忙从角落弹起,挤进人群,拽着认识与不认识的学友的手,拼命祝福,新年好!新年好!
慌乱中一回眸,那陌生男孩正对我展现着潇洒俊逸的微笑,等我弄明白他是在请我跳舞时,我竟手足无措起来。他一定是在活泼如百灵的女孩包围中,不期然地发觉了清丽如鹤傲然凝眸的我。如果说我有一点点的不同,那一定是因我一任自己的心灵体味了青春的忧伤。那个心跳的时分,我竟辨不清自己应该先伸哪只脚,笨得像旱鸭子划水一般。
他轻轻地握住我的手,灿然一笑。我们只是对视了几秒钟,就完了,就注定了一个浪漫的相恋。
果然,新年的第一轮朝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他便潇潇洒洒地倚在了我们宿舍门口,挡住了我的整个世界。他说他早就知道世上会有我这样一个清纯的东方女孩。他说的时候,露着一口洁白的牙,我忽然发现他英俊得遥远而不真实。
这个男孩就是David,来自加拿大。那时他在云大的学习已期满,正准备北上。为了一个东方女孩,他成了昆明第一个打工的外国人。
他能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和昆明话,甚至一些方言也讲得很地道。他能大嚼辣椒令人惊讶不已,他惯于和各种小贩们打交道,自称在吃过若干次亏之后,已经变得很会讨价还价了。他会为了一本我喜欢的书,跑遍全城的书店。
每个星期天,他准会带上一大堆吃的用的甚至玩的来到我们宿舍,常常引来一大帮馋嘴的男孩女孩。然后,我们就骑上自行车冲向郊外。如果遇上细雨朦朦的日子,顺着河畔而行,我总是不打伞的,并不为年轻的浪漫。当细细的雨丝顺着发际、耳根、鼻尖滑落时,那温馨是没法说的。
这样的日子,总喜欢把头埋进他的胸怀,任他轻吻我睫上、发上湿雾的那种感觉;总喜欢撒娇地围着他转一圈又一圈,然后勾住他的脖子,吊起身来,开心地荡来荡去;总喜欢他用那极富磁性的声音低吟洛夫的诗:
浮在河面上的一双眼睛仍炯炯然
望向一条青石小径
水来,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相恋一年,竟没有红过一次脸,吵过一次嘴,好像我们已相约了千年又千年。
这样的相恋,实在过于美丽和浪漫了。我总有一种“梦幻”的忧虑,心常常被一种莫明的悲伤扭紧。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已面临毕业。仍是在河边那片青青的草地上,不祥的预感便被证实了。
那天,我们并排躺在草地上。他眼睛天空般明净,双手轻轻把我的头勾过去,四目相瞩,很久很久。他慢慢地合上长长的睫毛,把我的手指放在唇上一根一根地搓摩着,柔柔地说:“毕业以后跟我走吧,我的小丫头,我们永远永远不再分离。”
我的心猛地一痛,刻骨铭心地哀伤噎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知道我只能咬咬牙说“不”。爸爸早已不在,病弱的妈妈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女儿。我只能错过他,错过这份绝望的爱情。
我把头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泪落如雨。他默默地抚着我的头发,我感到他的手在颤抖。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他高耸的鼻梁奔涌而下。我的心碎了,哦,这个曾经用生命来爱我的男孩,我却让他流泪。我真想拉住他的手臂,对他说一万次:“Dear,我跟你走,我跟你走……”然而,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紧紧地攥着他冰凉的手。
“小丫头,想我的时候,告诉我。”说着,他抓起身边的一颗石子重重地投到河里。“砰”的一声,整个爱情的季节就这么过去了。
他无望地走了。
一个月后,收到他寄自台北的一封信和一张自制的卡片,信中说他刚进入台北大学,挺紧张的,问冬季是否愿意到台北去看雨?
卡上是幅速写:一个男孩,仰天伸臂放飞一只鸽子。
心灵感悟
这样的相恋,实在过于美丽和浪漫了。我总有一种“梦幻”的忧虑,心常常被一种莫明的悲伤扭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