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方
列车行进好久了。结伴的人们有的在聊着本单位的趣闻,有的打起了扑克。我很不习惯孤旅独行,没有交流地干坐着总感到一种寂寞。把目光长久地投向窗外,而那景物慢慢也就看倦了。在我收回目光时,就感觉有一双眼睛从另一个小桌旁投射过来,迎视过去的一瞬,那目光又转向了窗外。
这是一个当兵的女孩,看样子也是孤身一人。她顶多十八岁,眼睛里透着雅气与纯静。她把手支在腮下时,脸部线条十分明显地显现出来。是个女兵的形象,一道浅黄的杠杠扛在绿色的肩上,表明是个新战士,是头一次探家,还是外出执行任务?在今天,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要么正上高中,要么刚刚考上大学,在家长和老师的呵护下继续着从家门到校门的简单路程,很少有从戌远行的。她当是一个例外。因而她多少又带有种成熟感,同那些女孩比起来。在她的心目中,当兵,许是最神圣的选择呢。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已经在交流了。
时间有了车一般的速度。那轮圆圆的太阳很快就跌进水田里去了,将水田溅了一层红光。红光映过来,女兵的脸微微勾勒出一线红润。这个剪影很有些艺术。毕竟不相识,如熟悉,我会抓拍一张很不错的照片。
我在军营里长大,在“小鬼”的爱昵声中懂事。从小就想象父亲一样,体验一次“兵”的滋味。那滋味总是刺激着我,初中毕业时,正赶上东北招兵,就缠着父亲想去大兴安岭。那时不觉得离家会吃苦,会有长长的思念,只是想着好男儿应当走四方。那时上学没什么前途,到了还是要上山下乡,军营生活几乎是所有的青年人的理想。当然,一些人还不敢奢望,家庭出身与社会关系就限制了他们。我没有这种顾虑,却被父母卡住了。好不容易又有了一次机会,而且带兵的已经同意了,可户口远在下乡的唐山,不在招兵地。就有了一个永远的遗憾。这回招的是特种兵。
当兵的女孩,你是否也有过当女兵的宿愿呢?现在可供选择的路太多了。当兵要远离亲人,要受很多约束,吃很多苦,你都细细地想过吗?当兵的一身戎装遮体,最青春的年华被武装起来,少一份自在潇洒;现今流行的小背心超短裙与你无缘,金首饰、红发梢不敢浪漫,严肃、正规、整齐、稳重成为你最明显的特征。女兵,你许以此为一种追求一种自豪,那么你不同于那些依然学生气十足的女孩,不同于那些自身整日展现于街上的女孩,你是地道的一名负有责任与使命的当代军人。
夜降临了。当你光着脚丫爬上中铺,我又看到一个小女孩的影子。那细白的小脚,每个脚指都涂了层淡红的指甲油,光光泽泽地像一对艺术品。你纯真烂漫的少女之情、天性自然的爱美之心显现出来。这种微妙包在鞋子里,平时是没人知晓的。可以想象在你选择了美的一种方式去付诸行动的细微与认真。那不亚于描眉、画眼线、抹口红吧?而这些你不能,你只能从此种形式表达一种向往。
女兵,毕竟是女孩子。
我身后的几个人兴致勃勃地谈论起了战争。这是早晨刚上车的几个退役了的中年人。其中一个女的竟然上过前线,立过三等功。她操着湖南口音谈的时候,不住地展现面部表情,以不堪回首地表明战争的艰苦与惨烈。这些人谈着、笑着,毕竟是过来人,带种自豪感,就像我谈论经历过的大地震。
隔窗而坐的女兵,不知听没听到这里的谈论,她依然以手托腮静静地望着窗外。窗外正是一个隧道接着一个隧道了,黑暗与光明交替地闪现,她能从中看到些什么,感觉些什么呢?
我觉得这样的女孩不应属于战争,她们应是和平的装饰。她柔和的肩上,能站立两只安详的鸽子。当然那瘦削的肩膀也属于钢枪。战士该是善战的,但不是好战的,战士排起来是一条和平线而不该是一条战线。军人以保卫和平为宗旨而不是以进行战争为目的。
然而当和平需要以战争的形式来确立时,你怕吗女兵?你敢于以柔弱的身躯迎上去以保护我等这些平民百姓吗?
我想你会的,因为,你是一名中国的军人。
多少年前我去过前线,我看到过一个女兵墓。我在她十八岁的鲜花前站立了很久。泪水曾模糊过一个男子汉的双眼。不知为什么,多少年过去,一看见女兵我就想起了那个沉默的女兵墓,那个有着和平信念的小女孩。她许也像你一样,偷偷地染了小脚指,或还有些不为我们所知的对美的表达。她许也经历过这么长长的旅程,离别父母时有一番衷肠话语;她甚或会有……个男孩子在心目中陪伴着,直到她微笑到最后一刻。
女兵,原谅我作此联想。而这种联想,使你在我面前英武起来,我的目光里有一种敬意呢。
列车跑了两天两夜了,我们似乎交谈了好久,好久。我早已忘却了旅途的寂寞。每次当我的目光扫向你时,都见那美丽柔和的目光迎过来。当兵的女孩,我们的性格许是一样的,矜持、内向而又善解人意。我们对人生的信仰、追求,许都在一条线路上,就像这穿山越岭,一往直前的列车……
心灵感悟
我们对人生的信仰、追求,许都在一条线路上,就像这穿山越岭,一往直前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