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我每天都带着点心来这个院落和这个小太监谈天说地,笑闹玩耍。和他在一起很轻松,我很纳闷自己怎么对他一点戒心也没有,很可能是他仅是个年纪小的低级太监,因此我对他很放心。人对于比自己弱小的人总是不会怀有太多戒心的,但有时这往往会带来致命的危险。
但也有不顺利的事情: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找李全福,可我却明显感到事情的不对头,李全福总是躲着我。可是任凭我想破头也搞不清楚,明明是举手之劳,李全福为什么不帮我。看来这不单纯是钱的问题。我心中暗叫不妙,难道我真的要去面圣吗?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可是却没有人给我解答。
果然几天之后,李全福又把我们叫到院子里,告诉我们有哪些女孩子入选。至此待选之事方告一段落。一百二十人中有六十人落选,而且不出我所料,我是等待皇帝最终的选择的六十人之一。我心中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有比李全福地位高的人想让我入选,因此李全福也无能为力。对于李全福这样的人而言,如果收了别人的钱,而没将事情办成,这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耻辱。那么这个人必将拥有极大的权力,才能令李全福这个权势显赫的太监听命。我实在想不出这个人究竟是谁。可是我的入选,已经令一些人眼红,就传言我家花了几万两银子才让我入选。我也懒得去理会这些谣言,每天只呆在自己的屋中,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举措。
“姐姐有粉色的绣线吗?我的用完了,想找姐姐要一些。”一声轻唤打断了我的沉思。我抬头一看,说话的正是我去拜访李全福那天遇见的那个绝色佳丽。
我忙起身行礼,一边唤小兰找线,一边笑着说:“我一天横针不拿,竖线不拈。正好你拿去用,省得天天放在我这儿发霉。”
女孩被我的话逗笑了,笑着说:“我叫江绮雯,今年十五岁,家父是太原府的知府。”
我也笑着说:“我叫萧欢……”
还没等我说完,那女孩就说:“我知道姐姐。”
我了然,问道:“是听她们说我是花了几万两银子入选的吧?”
那女孩忙解释道:“不是的,我以前一直就很注意姐姐,姐姐看起来和她们不同。再说姐姐很漂亮,入选也是应当的。”
我也笑了,自嘲地说道:“从小到大也没有人说过我漂亮,今天妹妹这么一说,我倒不好意思起来。”
“姐姐,她们说过几天我们就要面圣了,姐姐心里不紧张么?”
“紧张?是啊,得仰天颜心中还是有点紧张。”这毕竟是跟一个没有深交的女孩子说话,因此我不敢说实话。心中倒也有点紧张,不过不是因为见皇上紧张,而是因为怕皇上不把我送回家去而紧张。
“姐姐,我心里慌得很,很怕选不上。”
“妹妹天生丽质,怎么会选不上?”
我们又说了一会闲话,她拿了线,便起身告辞了。我不禁对着她的背影发呆:这世上有多少女子羡慕宫廷的富丽,却看不见或者说不去看宫廷的阴暗。王嫱本指望能执掌昭阳,却落得远嫁夷狄的命运;魏文帝与甄宓何等恩爱,但终究圣恩难长,甄宓被赐自尽,死时被发塞口,竟如对待仇敌。皇上的****不过是一时适兴,而这****转眼就能变成致命的利刃,而且当这把尖刀插入你的胸膛时,你还要三呼万岁。可这样依旧令天下女子前仆后继,沉迷不能自拔。就如那些苦读圣贤书的士子们,寒窗辛苦换来的只是对我曾祖父那样的无赖流氓作揖问好,难道这就是他们的梦想?
不过竟然有绝色美女称我长得漂亮,我亦不能免俗,心中也是暗自高兴,忙走到镜子前转来转去。忽然我在镜中,看到一个人影,吓了我一跳,忙问:“谁?”我转过头去,一看是李全福,忙屈身问好。
李全福笑着说:“适才到姑娘门口,本想让人通禀的。但一想平时到各府里做客,各位太太千金都不回避,也就直接进来了。吓到姑娘了,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李总管客气,李总管抬爱来我这里坐坐。平时只怕想请都请不来。”
“小姑娘很机灵,会讲话。不过咱家倒一直怕姑娘埋怨咱家。”
我明白他指的是入选一事,就笑着说:“李总管说笑,我有什么可埋怨的。别人打破了头想入选,恐怕不一定能行。小女子多亏李总管照顾,才能有机会一睹天颜,感谢还来不及,哪里说得上埋怨?”
李全福一直盯着我的脸看,我知道他想看出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就一脸坦然地由他看去。可能他看我神色如常,也就打消了疑心,闲谈了一会儿就走了。
事已至此,已经无力挽回,何必多结怨一人。可是他的到来却让我更加明了一件事情:我极有可能被选中。但究竟是入宫还是去王府,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过了几天终于确定了入宫面圣的日子。我又去拜访了一次李全福,给他送去了一千两银票。只是想让他安心,借此让他明白我并未因入选而怨他。既然我中选的可能性极大,今后在他的地盘上讨生活,就不能让他对我心存芥蒂。退一步讲,即使我不中选,以他的地位,也是万万得罪不起的。我还是选择与他为友而不是为敌。李全福果然很高兴,直夸我识大体。
我身上可能更多的是我曾祖父那种赌徒的性格,这突然的变故并未让我手足无措,反而激发了我的兴致,让我很想知道今后我会去哪里。加上我随遇而安的个性,我这几天依旧吃得下饭,睡得着觉。明天就要入宫面圣了,今天就有一些宫女安排我们洗澡熏香,准备面圣的服饰。
第二天天一亮,我们就忙碌起来。这些千金小姐都是极尽奢华之能事,个个珠围翠绕。我也不想太特别,就由着小兰为我梳洗打扮。终于打扮完了,我看着镜中的自己,雪白的肌肤,修长的眉毛,一双眼睛顾盼神飞,虽然称不上国色天香,倒也算得上仪容秀丽。头上插了几只珠花金钗,既不觉得奢华,又不觉得寒酸。身上穿一条白色织金的裙子,外罩一件淡粉色的,银线绣芙蓉花的外袍。我最喜欢芙蓉花,因此无论是手绢上,还是衣服上都绣着芙蓉花。我满意地点点头,我父亲仅是一个小翰林。如果打扮得太过华丽,会让人觉得招摇;而如果太过寒酸,又会让皇上觉得不敬。只能在两者之间,这可能就是孔子所倡导的“中庸”吧。
我们在教养嬷嬷的带领下,穿过皇宫的西门,在御花园的西花厅等着。太监们早在西花厅的回廊下搭了一个台子,上面当中放了一把龙椅,不用说这是皇上坐的。龙椅旁摆了一张略小的椅子,上面铺着绣满金凤的坐垫,这自然是皇后的位子了。在帝后椅子的后面,摆了七、八把更小的椅子,椅上铺的都是大红绣花坐垫,是给后宫地位较高的妃子坐的。正对着台子,放了几张条案,上面放着一些乐器和笔墨纸砚,看来这是为考量我们才艺而准备的了。
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皇上。这些千金小姐们起得太早,又戴了太多的首饰,早就疲累不堪,一个个怨声载道。教养嬷嬷呵止了数次,也不见效果。
终于有小太监跑来,喊道:“皇上驾到。”我们这些女孩都忙着整理仪容。远远地看见帝辇行来,我们都跪于路侧接驾。只听见有太监喊“免礼”,我们便站在路旁。皇上是与皇后同乘一辇来的,帝辇后随着七、八顶小轿,想来是后宫的妃嫔。皇上与皇后下辇,皇妃们忙从轿中走出来侍候。皇上领着众人走上台子,皇妃们又重新给帝后行礼。赐坐,告坐,忙乱了半天,才都坐好。这才轮到我们行礼,我们忙跪下给皇上、皇后行礼。行完了礼,皇上格外开恩,赐我们坐。就有太监拿来一些软垫,摆在条案之后。我们告了坐,这才乱纷纷地坐下。
皇上这才开金口:“各位千金都是才貌双全,礼仪娴熟。因此今年不同于往年,朕不限题目,各位千金有什么才艺尽可以在朕面前展示。往年规矩太多,难免有遗才沦落。”
我们忙跪下口称“领旨”。我抬头向上看了一眼,吓得我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