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辅佐
“行云传来消息,西戎在北疆集结军队十万,正向着玉门关前进。一路上对边境城池攻夺掳掠,声势浩大,依线报传来的时间看,怕是半月之内就将兵临玉门关下。”锦宸没注意到她恍然间的失神,一面走到案几前收拾奏折,一面眉头深蹙。
“玉门关驻军十万,若是再调防凉州五万驻军,别说消灭了,连反击都不成问题。”方蕴娴紧紧地盯着他的眸子:“皇上仍是眉头深锁,可是有什么困难?”
锦宸抬起头来深深一叹:“还是阿娴深知我心。苏参政方才紧急入宫,不知他何时也知道了这件事,坚决反对向西戎主动出兵。”
似乎想到了什么,方蕴娴神色一凛:“他让我大齐又像十年前那样放西戎入关屠戮百姓,再借机削弱西域门阀世家?”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丝毫没有对大齐最高权臣应有的尊敬。予淑想起那年随曲适去西域之时,听了崔逊对荀家的描述,不觉对荀家充满了深深的好奇。她所指的西域门阀世家,定然是那最大的荀家了。那老乞丐说开平十二年西戎进犯时,先皇出兵不及时,想要看看荀家会不会为了保护基业派出私兵。多亏荀家家主英明未有出兵,最后只是罚钱了事——可是关内百姓惨遭屠戮,荀家在凉州以外的家业也被扫荡近空。
予淑从前对这件事的了解,只是建立在对父亲的恨意之上。她的父亲秦云鼎是当时的玉门关督军将领,就是因为对西戎作战不力,致使西戎大军入关,被参私通敌寇,先皇判令斩首抄家株连九族。从前的她一直深以为耻,然而与曲适相处这些时日来,当年的恨意竟发生了一些奇妙的转变。
因为自己不喜欢听别人说起父亲,所以曲适也很少提起。他总是称呼父亲为秦老将军,她能看得出,每当他提起这位老将军的时候,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不是对一个卖国贼应有的愤恨,望着自己的眼神并没有不屑,当然也不是怜悯。凉州都护徐则彰是他的恩师,却也是秦老将军的挚友。可能是因为这样的缘故,他才有着不同的看法吧。
他不时会说起在徐都督麾下的日子,说起那一场场精彩的反击战役,也不时提到秦老将军作战的英勇风姿。予淑并不排斥他说起这些,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谁不喜欢听别人说自己家人的好话呢?就算他待自己不好,就算他是卖国贼,她已经被冠上这个姓氏——再叫嚣着要改名字,也不能改变这事实啊。
这边锦宸垂头颓丧,无心地翻弄着奏章,闷声闷气地道:“是啊,他就是这个意思。他说荀家豢养私兵,视大齐政权如无物,西域之人只知荀家不知大齐君主云云。当年不肯出兵作战已是不忠,徐大都督领兵出塞作战回来兵员折损过半,先帝想大举讨伐却也是有心无力。如今盛世太平,我应该继承先皇的遗志,趁西戎国大举进犯之机,一举荡灭荀家!”
“我自幼听闻荀家一直以来都是西域的保护伞,未曾有丝毫谋反的企图……”方蕴娴沉吟。
“阿娴你忘记了?自从苏大人执政以来,一直都在削弱荀家,动辄苛捐杂税,无限期的徭役。荀家现任家主年轻气盛,经常无视他的法令,令苏大人很是不快。”锦宸眼眸中有着予淑看不懂的复杂神色。惹得她不禁插话:“苏大人真是一心为国,只是这样未免遭人恨了些。”
锦宸神色一敛,嘴唇无意识地抿紧不言。方蕴娴冷哼道:“他不过是中饱私囊,把荀家的钱财都送到蒲州老家去了。”
予淑挑了挑眉,突然觉得锦宸似乎很怕这个苏大人。可是作为一个帝王,他怎么可能怕大臣呢?真让人想不通。
忽听方蕴娴“呀”了一声,惊得她抬起头来:“皇上这般生气,是不是他……”
锦宸镇定地抬起头来:“是,他一知道这个消息,就立刻派人去了凉州,通知徐则彰和萧端不要出兵。他传的是辅政圣旨。”
辅政圣旨是本朝武元帝将三岁皇子托孤给辅政大臣张济世时给他的权力,因为新君年幼,圣旨便可直接由张太尉发出,加盖辅政大臣印玺。此后如有新君年幼即位,便由辅政大臣颁发辅政圣旨。锦宸早已成年,先帝也并没有封过苏召乾辅政大臣一职,也就是说苏参政行的这事儿,说白了就是假传圣旨。
“啊,那不会……”作为将门之女,方蕴娴直觉里已经嗅出了不妙的意味。
锦宸转过脸去,似乎不愿让人看出他的怯弱:“事已至此,就看徐都督他们了。行云自请去大同整饬关防,明日就出发。早些走也好,省的让苏大人抓着把柄天天说。”
“他去大同了?”予淑轻声道,“是因为我么?”
锦宸看着她有些焦急的面孔,不禁哑然失笑。忽而正色道:“不必担忧,就算你不惹事儿,这也是迟早的。要知道,那年我封了你姐姐做皇后,朝野已是一片反对之声。曲府已经出了一个先皇后,如今曲适又送人进来,送的还是朕先前赏下的——哈,你猜猜看那些人会怎么说?保护不了行云,只能让他躲起来,朕真是个无能的君主……”
方蕴娴默默走过去,用眼神止住了他的自责。锦宸恍然动容,与她紧紧相拥。
“苏大人辅佐三代帝王,是我的恩师,不论他做什么,我也不能对他下手。”锦宸喃喃自语。
“皇上——”方蕴娴静静地看着他,“虽然我不赞同,但我支持你。”
予淑看着她们抱了许久也没有松开的迹象,只好跺跺脚,破坏了这美好的气氛:“喂,我今晚睡哪儿啊?”
锦宸与方蕴娴面面相觑,过了半晌,才听方蕴娴徐徐道:“反正你也不能回去了,今晚就睡你原来当大宫女睡的地方,明日搬去我凤仪宫吧。”
予淑偏着小脑袋问:“那我今晚算侍寝吗?”
锦宸大笑:“你若是想,自然可以啊!不过我看你的小心思,似乎已经不在我身上了呢。”
他本是调侃,予淑却真的脸红了,袖子一甩转过头去:“说什么嘛,老大不小了……”
锦宸笑呵呵地走上来,轻轻拍抚着她的肩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虚长你不少年岁,能看出你的心思,每次说到会麻烦到他时,你那焦急的样子是真切的。对了,那年新年我送你的盆景,你喜欢吗?”
他说的自然是那盆精致的金枝玉叶。好些时日没有擦拭那些枝条,上面肯定落了厚厚一层灰了,也不知曲适会不会想起来擦一擦……目光与他相接,予淑赧然一笑,懒洋洋地说:“皇上送的东西,自然是很好的。”
“不喜欢么?”锦宸语气颓丧,“看你说的这么不情愿。”
“我当然——”予淑看着他,突然转变了语气,狡黠地眨眨眼睛大声道,“当然喜欢了!”
锦宸忍俊不禁,真心的欢喜洋溢脸庞。
“对了,我姐姐为什么会住在曲府?”予淑猝然问。
锦宸深深地看着她,悠悠道:“自然是我送她住进去的。”
予淑满面惊疑。姐姐当时是要问斩的罪臣族人,自从见到那封信起,她一直很奇怪曲府中人为何冒着生命危险救下姐姐,原来救姐姐的不是曲适和他爹,而是当时的皇太子!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对她的疑惑深深了然,锦宸惨然一笑:“我与落月很早以前就已相识。垂髫之时我便下定决心,今后若为皇帝,定要娶她为后。没想到秦家遭此突变,我便冒着被剥夺太子之位的危险偷偷救下了她。三年后父皇驾崩,我才从曲府里接她出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予淑看着锦宸,不知为何鼻子有些发酸。他和姐姐之间,原是有这么深的渊源呢……听说先皇后死的时候,皇上辍朝整整一个月,后来在太后和苏参政的竭力要求下才放下旧事,重新开始处理朝政。今后再也没有人敢提起先皇后,直到这次选秀之前,也没有人提过要他立新后之事。
“你知道吗?”锦宸看着予淑,喃喃低语,“那****徘徊湖畔,忽见居然有人站在闭月台上,本来很生气的,走近一看,恍然间觉得她又回来了。查证了才知你是她妹妹……她临死前曾托付我照顾好你,我思念甚切,差点忘记找你了。”
“幸好,你及时地出现了,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一点也不突兀,让我没有丝毫悬念地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