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少爷已经同意将琴思嫁给尚先生?”乍听此消息,肴佳惊异的样子活像吞了一个煮熟了的鸡蛋,现在又可以说是欣喜若狂。看她一边念叨一边走来走去的样子,予淑不觉好笑:至于么?又不是把你嫁了!
肴佳终于淡定下来,她在床边上慢慢坐下,颊上浮现少许红晕。予淑疑惑地看着她:“你怎地如此高兴?”
“没什么。”肴佳微微一笑,自信地扬起头,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气,双手合十,口中喃喃自语,“老天有眼,舍不得肴佳受人轻慢。这真是太好了。”
“对了予淑,”激动过后的肴佳情不自禁笑容满面,“这事儿少爷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琴思……”
“他们俩别扭着呢,这都是少爷的意思。”见她春风满面,予淑也有些得意忘形,“那****央你送砚台给琴思,就是想试探她。因为尚先生不经意间曾说过需要一个新砚台,一试之下琴思果然上了心。我却也不知少爷怎么知道的。”予淑一向习惯学人说话,此时也不知不觉跟她一同唤曲适做“少爷”来。
肴佳秀眉微蹙:“琴思管文具物事,上心也是常理啊。”
“好姐姐,这很不一样的好不好。”予淑道,“悦小姐确也说过要一方新砚台,而一向最关心她的好琴思姐拿到砚台居然没有第一个想到她,这还不算怪事?”
肴佳点点头,只听予淑继续道:“我却也不想少爷居然又拿着一个砚台进来,估计是有人曾与他提起。看见你买的那个砚台,他立刻就愣住了,给我使了个眼色,把尚先生唤了出去。我料他必有缘故,便带着琴思姐去偷听壁脚,果然听到了这‘不该听见的’。”
“哦?”肴佳扬起睫毛,“看来——少爷真的早就知道了。”
予淑耸耸肩,表示于己并无所谓。
虽然予淑起先并不知道肴佳欣喜若狂的原因,但见府中众丫鬟待她的变化,终于明白不少。本来以轩儿为首的丫鬟们对她表里也不客气暗中还经常作梗的,最近老实了许多,经常给肴佳陪笑脸,不时送来些绣品什么的,说是请她指点手艺,却经常忘记取走,后来竟不要了。
“肴佳姐姐,阿杏从前不懂事,失礼之处还请谅解。”
“肴佳,我是错怪了你,但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姐妹,你也不要太介怀了。”
“奴婢的姐妹们都想请肴佳姐姐去房里指点一下双面绣的手艺,不知姐姐有空没有?”
予淑瞪大眼睛问:“你们这是怎么了?平时不见来,怎么这几日忙得像过年似的?”
乖巧水灵的丫头嘻嘻一笑:“琴思姐姐既然要嫁人了,肴佳姐姐自然就是名正言顺的一把手,我们不求她求谁?”
头发盘起的丫鬟叹了口气:“从前老爷说要给少爷纳侍妾,内定本来都是琴思了,却突然改成了肴佳,我们都不服,以为是她从中作梗。现在才知道,原来琴思志不在此,却是我们胡乱揣测。”
“我就说嘛。”一个长得小巧玲珑的丫鬟道,“琴思姐在纳妾吉日的前几天突然病倒,大夫都说救不活了,少爷才纳了肴佳姐的。若要是真是肴佳姐害了琴思姐,老爷和少爷这样的人物岂能查不出,若真如此岂能饶她?就算不便张扬也不能再纳了。”
予淑恍然大悟。肴佳这回可算终是沉冤昭雪了,难怪她如此欣喜。何况琴思若是嫁了出去,府中内事就都靠肴佳一手操办了,在这个关键时刻闲着,今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轻轻叹了口气,予淑一时竟不知到底该不该高兴。肴佳啊肴佳,你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尊崇,但又如何能保证今后事事都能顺利呢?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活,我知道你过得很累。如果想要别人真正的尊崇,单靠眼巴巴等真相昭雪的那一天是不行的。你问我应该如何?我也不知道,或许你可以和娴贵嫔娘娘学学——哦,我忘记你不认识她了。
不过话说这个琴思也不简单呐……听说要被内定为妾就病了大半年,不知是何缘故?当初都是不想嫁给曲适,难道她与自己做过同样的傻事?
额,理论上是可行的,不过——居然病了半年,这对自己也太狠了些了吧!是怎么做到的?她落水也不过才病一个月而已嘛。
如果这样说来,曲适也真可怜见的,前后居然有两个女子为了抗婚而自伤,可见他多不招人爱戴!都堪比强迫良家民女做压寨夫人土匪头子了!哈哈哈,曲大少爷要是知道她现在的胡思乱想,不知会不会气昏过去?
予淑托腮沉思,道如果被逼迫的是她自己,她应该也就这样服从了吧……不容否认,曲适也是个很不错的人呢。他才华横溢,俊逸脱俗,温和有礼,更谈不上不什么暴虐蛮横——嫁给他应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初春微凉的夜风吹拂着刚刚发芽的柳树,透过打开的窗户窜进屋来。架子上的几个火苗轻轻颤了颤,似有熄灭的迹象。窗前的少女冷得打了个哆嗦了,连忙搁笔关上了窗子。
轩儿剪掉几根有些长的烛芯,柔声道:“予淑,快睡了吧,明日晨起再写也不迟。”
予淑朝手心呵了几口热气,跺了跺冻麻了的双脚,颇为纠结地嘟囔:“春日早晚寒,要我早起还不如一夜不睡。何况你知道的,我不写完这些字,睡在床上也不踏实。”
轩儿走上前去,捡起桌脚揉作一团的纸在桌子上轻轻摊开,细看那一笔一划有些稚嫩却分外认真的字迹,她不禁连连皱眉:“这样好的一幅字,还是不能过关么?”
予淑没好气地指了一指:“你没看这儿都写错了么?要是这样马马虎虎地交上去,先生要打手心的。”
“啊?”轩儿眨眨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怎么管得如男子的私塾一样严格,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当然。”予淑认真地点点头,“打手心倒也罢了,两个妹妹都写的那么好,我比人家年长还不好好做表率,多不好意思啊。”
轩儿点点头:“这倒也是。那么这张呢?”待那张纸全部摊开,她不由惊呼,“这么大一块墨渍!”
予淑没好气地抢过那张纸,揉作一团扔了开去:“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么这张呢,看起来工工整整的没什么问题呀?”
“哎呀,这张是从前写的啦。”
“予淑啊,我看你今晚真的是写不好了……”
“你胡说!”予淑正愁有气没处使,忽听窗外有人轻笑。二人顿时吓得汗毛直竖,却听那人道:“这时候了还在用功,不知白日里做什么去了?”
予淑眼睛一亮,故意装出受惊过度的声音颤抖地道:“你……你是什么人!夜半三更闯入女子闺房想要做什么?我,我跟你说,这里可是兵部侍郎曲大人的府邸,容不得你这猖狂贼子乱来!曲大人是一身正气,武艺高强,你这样的小贼,他一个人可以对付十个!”
“在下不过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十个不敢当,但若对付你一个,嘿嘿嘿,那是绰绰有余的。”那人想装出几声阴笑,却由于没这经验,笑得像被掐着脖子的公鸭一样难听。
予淑冲向门口,用力地打开门,叉手喊道:“你再不走我就要叫人了!你你你,别靠近,再靠近我就把你拉进来!”
“这么晚了还不睡,小心真的招进什么不该惹的东西。”曲适斜了她一眼,大大咧咧地踏进房间,顺手阖上房门。一点也不拘束地逡巡着少女的闺房,目光最终落定在桌案上。那里摊开着一大堆皱巴巴的废纸,望着纸上的字迹,曲适气得连连摇头,直说浪费了好纸。
不知予淑是故意装傻还是真的不知他意有所指,只谦虚地干笑道:“这纸是不错,揉烂了怪可惜的。”
曲适决定一点面子也不给她,径直指着字道:“看看你都写了些啥,你以为是在画路线图呢!横竖撇那都是一根棍子,你家卖晾衣竿的?虽然写了这么多,精神上值得表扬,但本大人实在不忍心继续荼毒视线了。戒尺何在?”
予淑现在一听见这两个字,腿肚子就开始打颤儿,无助地看了一眼轩儿,却见她转身拿来一把裁衣尺,恭恭敬敬地举在眼前。曲适哼了一声,不去看脸色发白的予淑,转身走到桌案前,用尺子在字前一比:“你自己来看。”
予淑走上前去,看着还算工整的字迹用尺子一遮,顿时就跟若隐若现的土丘一样,实在令人不忍观看。曲适皱了皱眉:“先生给你的临帖呢,怎么不照着写?”
“先生给的临帖我不小心弄上墨汁了。”予淑说着,展开一张沾了大块墨渍的纸来,“我怕先生责骂,就想摹仿出先生的字体来以假乱真,写了这么多却一张都不满意。”
曲适点点头,手指摩梭着习字专用的莎叶纸,忽地翻出一张空白的来,两角镇上,吩咐道:“磨墨。”
予淑“啊”了一声,似乎还没有太明白,就听曲适不耐烦地道:“快给我磨墨,我帮你把先生行字的那一列补上。”
予淑顿时眉开眼笑,恨不得一把抱住他:“曲大哥你真是好人,以后我就靠你了!”
曲适冷笑道:“我明天就去告密,你等着打手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