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府是书香世家,请的闺塾先生自然也不是一般的人。平江尚辑虽未书香世家却境况贫寒,更无人入仕,却因为教出一个状元来,自家也觉光耀门楣。曲适对尚家礼遇有加,更邀他为家中女眷教书。尚辑届已年迈,遂派自家长子,今年刚考上秀才的尚修文为曲家的私塾先生,既可全故主之情,又可贴补家用。
尚修文今年二十出头,面容清秀,行为洒脱飘逸,很有名士之风。请得如此一年轻男子为私塾先生,若是传出去,定会惹人议论纷纷。曲适向来不羁礼法,又因家中表妹年幼,遂也不忌讳这些。
予淑正坐于堂中,两侧应是曲适两个表妹的座席。予淑坐了半天她们也还没赶来,倒不是迟到,而是予淑太早了。忽听一阵喧哗,予淑闻声仰首,只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领着两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女孩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看见端坐正中的予淑,两个女孩瞪着圆圆的大眼睛跑了过来,分外好奇的样子。
“您就是予淑姑娘么?”见她颔首,那个大丫鬟上前一步,福身行礼道,“奴婢见过姑娘。”
予淑奇的是这里的丫鬟什么时候对她这般恭敬了,却也不好多问,只道:“姐姐有礼。予淑没见过姐姐,不知你是在哪儿做活的?”
琴思笑道:“奴婢琴思,本是服侍少爷的,只因病了好几个月,不怎么出房门,所以姑娘没见过。”
“你的病才好么?”予淑看着她微微苍白的脸颊,“真可怜,病了这么长时间。还有,姐姐在我面前不必这般客气,我也算不上什么姑娘。”真真奇怪了,别人唤她予淑姑娘,她一点都不会觉得不妥;而听琴思这样唤,却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是因为她从容优雅的神态不像个丫鬟,还是那倾城秀丽的容颜衬托出气质不凡呢?有些人穿金戴银,更衬得身份尊贵不凡;有些人罗绮遍身,却怎么看怎么像暴发户。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做着丫鬟打扮,气质却堪比身份尊贵的贵妇人呢。
对了,她说她叫琴思?难怪看着有些眼熟——公主府那优雅从容的侍女青婷,不是说过在曲府有个叫做琴思的妹妹么。
“你……”予淑想起青婷的话来,不由问道:“听说你是曲府的女管事?”
琴思柔柔一笑:“我确曾掌事一段时日,不过自从生病,便一直是肴佳妹妹在打理了。盈儿,悦儿,你们两个怎么还不坐好?先生就要来了。”
那个稍大些的女孩满不在乎地道:“你们还在说话呢,可见先生不会这么早来。”另一旁的女孩怯怯地看了她一眼,讪讪地道:“琴思姐姐说的没错,先生该到了。嗯,这就是予淑姐姐吗?”
予淑看着她稚气的面容,平生第一次有做长辈的感觉。听着她脆生生的话音,予淑微笑道:“是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曲悦。”她奶声奶气地质问,“你为什么要坐在我和盈姐姐中间?那里本是我的位置。”
予淑一愣,琴思连忙劝道:“这是先生安排的。”
曲悦乖巧地点点头,再没发表任何意见,仿佛先生的话就是圣旨,听者不得带一丝疑问。曲盈不理会她们,径直翻动书页,自顾自地念叨起来。
“我来迟了。”厚实的绣帘被人猝不及防地掀开,一缕寒意渗了进来,予淑冻得缩了一下脖子。面前的年轻男子略带歉意地笑笑,径直道:“你们功课准备得怎样了?”
他的声音虽不大,却自有一种令人甘愿服从的威信。听他此问,曲盈和曲悦二人立即拖长了声音大声回应:“背—好—了……”
年轻的教书先生尚修文满意地点点头,温和的神情下并不带半分宠溺,让人感觉很舒心。瞥见予淑,他稍稍皱了皱眉,琴思忙道:“这就是予淑姑娘,少爷应该跟您提起过吧。”
尚修文淡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予淑,曲公子命我教导你书文习字,你今后可称我先生。”
他淡淡的语气不带有一丝波澜,予淑不加多言,原地行了大礼:“学生秦予淑见过先生。”
“请起。”尚修文不卑不亢地吩咐,“把三字经打开至第一页,跟我一起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没有任何多余的与教课无关的废话,予淑的课程就这么开始了。琴思静静地退至一旁,不时撩起眼帘凝视年轻英俊的尚修文,须臾又红了脸垂下头去。每日里都有一个时辰的课,每次琴思都会送两个女孩来这儿,每次都这样静静凝望着他,只是一直不曾多说过半句无关的话。琴思的行为有些怪异呢,予淑心中蹦出一个奇异却并非不可能的想法。
下学之后,予淑假作在书房习字,等到了定时来此收拾打扫的肴佳。没等她开口,肴佳已上前陪笑道:“予淑,你这么用功,可是想去考女状元去?”
予淑搁下毛笔,一面帮她把书架上的东西抱下来以方便擦拭,一面嗔道:“我才不过认了两个月的字,你就要我去考状元——要真的考上了不得让那些寒窗十载的学子们汗颜?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肴佳“扑哧”笑了,予淑抓紧问道:“对了肴佳姐,你与琴思姐熟不?我见你在府里深受大家尊敬,私下里有件事儿想让你帮个忙。”
这句话听得肴佳很受用,她想也不想,当即就道:“什么事儿这么重要?你说吧,我尽力而为。”
“嗯,”予淑观察着她的神情,踌躇了一会儿方道,“悦小姐想要一套玲珑伏金墨砚,只跟我一个人说了。她不好意思问琴思开口,只麻烦你跟琴思姐说一声,让她下次购置文具的时候帮我买一套。这是三钱碎银子。”
肴佳瞥了她一眼,疑惑地道:“这样的小事你自己说就是了,为什么一定要我说呢?”
“此事当然要请你保密,不要说是我送的。你把钱给后她吩咐两句就可以了,别的什么话都不要多说。”予淑甜甜一笑,抓着她的衣角大肆撒娇,“好姐姐,你就帮我这一回吧。”
肴佳点点头:“你尽管放心,包在我身上。”
三天之后,看见那一套新买的墨砚安稳地躺在尚修文面前的案几之上,予淑唇角微微勾起,心道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