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东门已将近日中,城郊一片初冬的景象,天空有些灰蒙,空气中混合着泥土和麦杆的气味,微冻的风吹在王子狐的身上,虽然阳光有些烈,但王子狐还是感到些少寒意,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离城墙不远处有大片的农田,收割后的田野上看不到一丝绿色,三三五五的农人穿着单薄的衣衫,轻轻哼着调子,在田地里侍弄着。远处孤零零地座落些房子,风吹过,房子顶上的茅草轻轻扬荡。田埂地头和路旁的树木稀稀拉拉,枝桠上所剩不多的叶子顽强地抵御着寒冬的到来,王子狐心里叹了口气:严冬总是要来的,所有的顽强都抵不过时间的消磨,春花始终会灿烂。
王子狐读过关于春秋的历史,知道周王朝建立后,为控制被征服地区,周王分封宗室子弟到各要冲建立邦国,武装拓殖的“城”通常有两层城墙,内者曰城,外者曰郭,居住在城郭之内的称为“国人”,国与国之间的农田和未开垦的丛莽称为“野”,野中居者被称为“野人”或“鄙人”,即“庶人”。“国人”和“野人”都是脱胎于原始社会的公社农民,灭商后的周族公社农民与奴隶主贵族一起分别驻守在城邦与都邑,被征服的商族等公社农民则居住在野鄙之中,隶属于“都”或“邑”。国人的主体是“士”,他们是统治野人的武力来源,除了少数有爵位外,平时通常亲自耕田,战时负责打仗,此时他们已经不是贵族,有时也被称为庶人,他们有受教育的权利,具有自由公民的性质,平时从事于农业生产,战时充当甲士。“野人”或“鄙人”主要指在“野”的农业生产者,野人主要从事农业生产和劳役,不当兵打仗,不得自由迁徙。野人也不是奴隶,他们有生命权。
一路起起伏伏的农田,景色变化不大,王子狐慢慢失去了兴趣,他闭上眼睛想着春秋的格局,想着如何改变现状。城外的道理有些崎岖,加上今早的一番忙碌,王子狐随着摇摇晃晃的马车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王子狐睁开眼睛,一座比王城规模小很多的城市呈现在他眼前。木弘从车侧走到前面,施了礼,对王子狐道:“王子,成周已到,但天色已晚,我们只能明日再前往。”王子狐抬头看了看,太阳已偏西,但天色看起来尚早,便抬手指着成周城“啊、啊”叫了起来。木弘知道王子狐的用意,边用目光阻止王子狐的行动,边道:“临行前许后有吩咐,必须在晚饭前赶回宫。现已未时,这离王城有三十里地,再迟恐怕来不及了。”王子狐心里算了算行程,想:这个时代交通的落后造成可用的时光实在是太短了,可真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又想想不能第一天便不按许后意思行事,于是用心有不甘的目光看了看木弘。
木弘见王子狐不再表示意见,便指挥卫士和马车往回走。见王子狐垂头丧气的,木弘故意与孙晟聊起成周的来历:成王时,周公旦摄政,商纣王子武庚与管叔、蔡叔、霍叔起兵叛乱,周公诛武庚、黜三叔扑灭叛乱后,商贵族及奴隶主作了俘虏,由于这些人失去了往日的荣耀,顽固地反抗周王朝的统治,因此这些人又称“顽民”。周公知道顽民留在商地势必继续作乱,必须迁居洛邑,才能就近管理。他知道商民信鬼,想了个办法:他先宣称迁顽民到靠近朝歌(商都)的黎水,等到了黎水后他装模作样的卜问鬼神,故意得卦不利,改卜洛邑得吉,于是把顽民迁到了洛邑。到了洛邑,周公召集殷商旧属国替顽民筑城造房,便是成周城。为了方便监视顽民,周公派八师(两万人左右)驻成周。王子狐听罢,心道:怎么王城边上还潜伏着这样一股反对势力?看来驻守成周的士兵素质不错,否则怎能镇住这些叛民。嗯,有机会好好拉拢拉拢驻成周的士兵。
回到宫门,远远看到许后站在后院焦急地望着王子狐的马车驶入,不等孙晟抱下王子狐就拉着王子狐的手问:“狐儿,累了吗?饿了吧,快洗洗吃饭去。”木弘上前向许后详细地说了今天的情况,许后微一沉吟,道:“明日早些动身吧。御医,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王子狐因早餐吃得少,回到宫中才发现饿得很,进房看见已摆好的晚餐,便挣脱许后的手奔了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了起来,许后看着心里既欢喜又是心酸。
饭后王子狐就很快入睡了,正做着美梦,王子狐觉得有人在推他,睁开眼睛看见许后和木弘站在床边。王子狐挣扎着坐起来,腰腿有些酸胀:这一定是长时间没有参与运动的结果,我该认真锻炼锻炼了,要不怎能在冷兵时代生存?王子狐心里清楚在冷兵器时代生存只能靠自身的身体素质,灵活、力大无比是自保的最好方式。在王子狐的前世记忆里,他运动天赋一般,各项体育成绩平平,在大学时他倒是学习过普及的二十四式太极拳,但他也只会架式,从未练习过推手和实战应用,不知能否用于激烈的近身搏击?他想了想,有总比无好,太极拳还是要练习的,毕竟这是他唯一懂得的武术,另外还要再练习练习象俯卧撑、仰卧起座、深蹲等简单易行的徒手运动,以加强自身腰、腹、腿、臂的力量,其他的等长大点再说吧。
身体虽乏,王子狐还是很快准备妥当,依旧是许后牵着走到后院。他看见院子里停着三辆由兵车改装的马车,除昨日的五名贴身卫士外,多了卫士长和三名御者。孙晟抱着王子狐上了中间的马车,自己站在王子狐右边,韩约上车站在左边,王子狐试了试座位,感觉不错,两边加装了扶手,座位、靠背和旁边都加了厚厚的垫子。王子狐心想:这个创意和手工相当不错,这个工匠应该见见,以后说不定用得着。卫士长和木弘、姜轼登上第一辆车,宛儿、李偃、孟胡登上了后面的马车,许后挥挥手,三辆马车驶出了宫门。
由于贴身卫士都坐了马车,行进速度明显加快,不多时到了城门。出了城门,王子狐挥手示意加快速度,三辆马车自奔成周。王子狐本打算到成周城看看,但木弘及时用眼神阻止了他。马车绕过成周,很快到达当日发生意外之处,一行人下车来到溪边。
木弘安排卫士们远远地站在四方警戒,见孙晟和宛儿紧紧地靠在王子狐旁边,便道:“你们两人到那边去烧些热水和准备些吃的,我要为王子治疗,不管发生什么状况,尽量不要打扰治疗。”宛儿正要出声,孙晟一把拉过她,道:“遵先生命。”
木弘见他们走远,装模作样拿出针,凑近王子狐说:“王子,您现在可以告诉我一些事了吧?”王子狐抬头望望四周,低声道:“小心无大错,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卫士虽已走远,还是谨慎些为好。”见木弘张嘴欲言,又道:“今日我想到成周城走走,你去准备准备,顺便给我说说成周目前情况。从明日开始到你家医馆去,你在医馆开辟一个密室,安排卫士们在室外守卫,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说说话。”说罢双目一闭,不再理会木弘。
木弘见王子狐如此,想想自己不能勉强王子,叹了口气,胡乱用针在王子狐身上扎了几针,又喋喋不休地在王子狐耳边说起当日的情形。王子狐听着无聊,便站起来四处走走。木弘见状只得招呼众卫士起程,木弘对卫士长说:“王子好象对当日的情形有所反应,成周军营是王子出事前一晚住扎的地方,我想带王子去看看,可能会对王子的治疗有好处,你先去成周军营找副将南宫闳商议一下,一定要保证王子的安全。”
卫士长姓姬名横,生得面圆耳大,唇阔口方,腮边一部络腮胡须,威风凛凛。他出身于没落的王族旁系,细算起来是王子狐的叔伯辈中人,因其手战之道出众和曾与平王出生入死,加上王族的关系,被平王指定为王室卫士长。姬横年级虽不大,但阅历丰富,平王做太子因得罪褒姒而出奔申国时就一直跟随左右,保护太子宜臼逃过褒姒的多次追杀,深得平王信任。姬横行事低调,为人随和,众卫士对他很信服,他对几月前没有保护好王子狐一直耿耿于怀,所以这次主动要求保护王子出宫治疗,王子狐也时常能感到他深挚的关爱之情。
姬横听木弘说王子的病情有好转的迹象,欢喜之情不溢言表,当即道:“请先生放心,为能使王子康复,我一定尽心尽力。”随即吩咐其他卫士在原地好生保护王子狐,自己驾车直奔成周。不多时,只见四五十辆战车整齐的向王子狐他们跑过来,车上正打着“周”“南宫”的旗号。王子狐心里微微一赞:姬横的办事能力挺强的,成周部队的战斗力看来也不差嘛,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聚集起来,一定要想想办法让姬横和成周部队为我所用。
转眼,从前面的两辆车上跳下两人。只见这两人快步走到王子狐面前跪下道:“臣姬横、南宫闳前来迎接王子。”王子狐示意木弘让两人起来,抬头仰望,一个是姬横,一个自己不认识,心想这应该是南宫闳。王子狐细细打量着南宫闳,只见南宫闳长得虎背熊腰,满脸胡茬,双目圆睁,活脱脱一个猛张飞。
正出神,因王子狐患病的消息已传开,南宫闳等人以为王子狐不能言听,只见南宫闳转向木弘,说:“木御医,好久不见,一切可好?本来我已准备好一百多辆战车来迎接王子,但姬横将军怕惊吓王子,所以我仅带了本将私属前来,还请见谅。”木弘点点头道:“南宫将军,你我私下再聊,我们得尽早前往成周,日落前王子必须赶回宫中。”
成周军营分东西南北四个营地,分别建造在成周城里的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附近,这样的安排明显起监视和防止暴乱的作用。成周城明显比洛邑王城的规模小得多,而且更显得破败,城内除军营略显气派外,其余的建筑均由泥土和茅草搭建而成,街道上污水横流,脏乱不堪。街道上行人很多,人口密度明显大于王城。街道上打闹的孩童被军士驱赶四处逃窜,站在屋檐下的人们用仇视的目光望着招摇而过的王子狐一行人等。在王子狐眼里,成周城更象贫民窟,或者更象一个大集中营。
木弘边走边指指点点的向王子狐介绍成周城的情况:现在成周城的居民基本属于殷商灭亡后不断作乱的顽民后裔,数量大约在十万人左右。顽民禁止与其他人通婚,不许自由迁徙,不得当兵出仕。顽民的土地本来就不多,由于人口的增加,土地人均zhan有量更少,不少顽民的土地还被王城内的王公贵族不断兼并,造成大量顽民生活窘迫,加上驻守成周的士兵因看不起顽民不免有些跋扈,顽民们时常铤而走险,可想而知维持成周城治安的难度,难怪周公旦要驻扎八师在成周监视这些顽民。
走着看着,王子狐渐渐失去了兴趣,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民居中传出一阵浑厚的歌声:“有客有客,亦白其马。有萋有且,敦琢其旅。有客宿宿,有客信信。言授之絷,以絷其马。薄言追之,左右绥之。既有淫威,降福孔夷。”王子狐听出来了:这首歌是诗经内收录的《有客》,表现的是殷商后裔微子启来周参拜宗庙,周王以重礼相待的事,也说明了周朝君臣决心与前朝化敌为友的愿望,现在看来此人唱这歌是有意与周亲近的意思,此人倒可以见识一下。
王子狐趁众人正出神听歌之际,拉了拉木弘,低声对木弘道:“捉住他,不要为难,带他到你家。”木弘听得一愣一愣的,王子狐朝他肯定的点点头,木弘不敢违抗王子的命令,随即安排下去,顽民中一阵骚乱,王子狐见此,示意木弘回宫。
回到宫中,木弘及众卫士松了口气。远远看见许后站在院子等王子回来,木弘急忙快步向前跪下对许后说:“恭喜许后,王子的病情有所好转,他对往事好象有记忆。”许后一听,顾不上理会木弘,直接越过木弘向王子狐奔了过去,抱住王子狐问道:“狐儿,真的吗?”王子狐看见许后激动的样子,知道自己欺骗这个母亲太久了,让她心力憔悴实在是不应该,但迫于形势又不能不如此。当下心中不忍,不禁点了点头,许后一见,小心翼翼地问道:“狐儿,你真的能听到母亲的说话?”王子狐忍住心中的悲伤朝许后笑了笑,又重重的点了点头,许后一把紧紧抱住王子狐,开心地笑了起来,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滑,王子狐腾出手来替她擦了擦眼泪。
许后抱住王子狐慢慢走向木弘,道:“御医,辛苦你了,这次你立了大功,我要好好赏你。”王子狐不习惯被许后这样抱着,挣扎着从许后的怀中滑了下来,拉着许后的手,朝木弘眨了眨眼。木弘见王子狐已表示能听,并将此功归于自己头上,对王子狐非常感激,他记起今日王子狐对他说的话,便趁机对许后说道:“为王子治疗乃是我的职责所在,不敢奢望赏赐。不过王子的病情虽已好转,但尚不能言,必须继续治疗方能康复。”见许后点头称是,又道:“微臣医馆内有一密室,甚为清静,正是对王子作进一步治疗的好去处。微臣恳请许后将王子交由微臣带回医馆继续治疗,微臣将安排众卫士在医馆四周加强守卫,王子安全必能保证。”
许后看见木弘在短短的两天内便使王子狐能够听到她的说话,毫不犹豫地说:“就按御医的安排,王子明天一早就到你医馆去,你也不用过来,就在医馆准备准备。希望你能早日治好王子的病,到时王上必有重赏。”说罢,拉着王子狐的手向往自己的房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