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福憋着一肚子火气看着眼前的女人。都说她好看,哪里好看了?尖下颏削肩膀,细腰长腿,瘦的风一吹就倒。这种女人能下地干活吗?会洗衣做饭吗?能伺候男人吗?能生出一大堆儿女吗?少爷真是油脂蒙了心,居然被她迷成这样!
“你可想好了?这房若是不盖,家里就得一直这么挤下去。”
梁福气呼呼地说:“盖,哪那么容易盖!十两银子也就是个屋架子,再说一时之间上哪儿弄那么多土坯?”
“银子的事我想办法,你下午便去绣庄将活计取回来,顺便找匠人,先搭起架子来,最好不要土坯,青砖房更好些。”
原来她什么都打算好了,就等着指使我。梁福有些窝火,可她的主意又不错。想来别无他法,只能不关痛痒地说了句:“五黄六月的,都忙着收庄稼,哪里找人盖房?”
“我且问你,家里多少田?雇了几个帮工?每亩收多少租子?”
梁福一怔:“你问这些做什么?”
翩芊看着他,淡淡道:“我既来此,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任由他艰难度日。家里境况你比我清楚,告于我或许能够解决。”
梁福嗤之以鼻:“你一个妇道人家,好大的口气!告诉你也不妨,家里水田十亩,全部租出去,佃户每年除了交税以外,每亩地交糙米十升,清钱十串。旱地五亩都是我跟青墨种,今年弄了些苞谷和黄豆,地薄的很,种麦子不成。还有半亩沙地,撒了些花生,落花时遭了雨,估摸着是没什么收成了。”
“辛苦你多年操持了。容我想想怎样安排。”
“哼,还能安排什么?人头税就要二两银子,统共这十几亩地,一年的收成勉强够的上交税,剩下的也就是半饥半饱吃一年吧。”
翩芊不理会他言语中的讽刺意味,默默想了一阵,忽然道:“豆子此时该收割了吧?据我看近几日恐怕有雨,最好早些割了豆子。”
梁福抬头看看天,没有一丝云彩,不由笑道:“你也会看天!刚还说要盖房,怎么又说下雨?”
“青砖房子,便是下雨也尽受的住。只是庄稼收割全看天意,淋了雨,一年的光景就是白费。豆子若是能割,尽早割了吧。”
梁福正要说话,忽听妇人的声音招呼:“青丫头在吗?”
看时是对岸的王嫂子,挎着竹篮,胡乱戴顶草帽遮阳,汗津津的便跨进了院门,老远冲着梁福笑:“老梁头,家里来客人也不吱一声,邻里邻居的,倒显得我们不懂礼数似的。”
梁福赶紧搬椅子给她坐下,王嫂接过蒲扇一头扇一头说:“青丫头呢?早上她带着一个丫头河边洗衣服,看着怪喜欢人的,我来看看那丫头住的习惯不,还有些刚蒸下的槐花鸡蛋馅馒首,给她们吃吧。家里住的下不?不行就去我那儿,地方管够。”
小青此时并不在,锦娘闻声出来,王嫂一把拉住她,满脸是笑的夸赞:“长得真漂亮,看着倒像是大户人家出身。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跟秀才是什么亲戚?有婆家了没?”
锦娘给她的汗手攥的极不舒服,只想挣脱,又见她一脸热情,倒像是诚心与自己结交,一时又不好挣脱,只得讪讪笑道:“我姐姐是秀才未过门的妻子。”
“啥?秀才要娶亲了?什么时候的事?老梁头,你怎么也不吱一声,还怕我白喝你们家的吗?”
“哪有的事,听他瞎说,我们少爷还等着说亲呢。”
锦娘白了他一眼:“说什么亲?我姐姐委屈自己到这里,你还不依不饶了!打量秀才是香饽饽,大姑娘都打破头要嫁不成!”
王嫂看她们说话火yao味十足,噗哧一笑:“你看你老梁头,真没出息,一大把年纪了,跟小姑娘斗嘴!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姐姐什么时候嫁过来?到时候记得叫我吃酒哟。”
“我叫锦娘”,锦娘瞅空将手抽出来,笑笑道,“王嫂子你坐,我进屋会儿。”
王嫂恋恋不舍地看她进了房,这才一拍大腿:“老梁头,你真不像话!秀才娶亲这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是不是怕我没钱给你上礼呀?”
梁福沉着脸:“想到哪里去了,这个女子……算了,只要我有一口气,决不让那女子进门!”
“哟,说什么呢?娶亲是好事呀,非要等秀才中了状元娶宰相的女儿不成?你看戏看昏了头吧?”
“梁福,姐姐叫你快些去绣庄取活计,顺便找匠人呢。”锦娘隔着木格子窗,甜脆的叫道。
梁福哼了一声,没有答话。王嫂指了指窗子,悄声问道:“她姐姐呢?怎么姐姐没嫁过来,妹子倒先来了?”
青墨蹦跳着自外面回来,正在炫耀捡到的一大包蝉蜕,听见这话接口道:“姐姐也来了,王嫂你没看见?就在那屋里。”
“什么?还没嫁就住下了?”王嫂嗖一下直起身,“我进屋瞧瞧新娘子。”
梁福没来的及拦,她已经兴冲冲跨进堂屋门内去了,梁福叹口气,算了,让她们闹吧,去绣庄拿些活回来才是正经。
王嫂一踏进门,立刻觉得气氛有些不同,究竟哪里不同也说不出来,但就是不一样了。一向泼辣的她忽然觉得有些拘谨,偷眼瞧瞧,从前灰暗的墙壁居然光洁如新,东墙上甚至还挂着一副精致的手绣白衣观音,她暗自可惜道:这么白净的一副画,怎么能挂出来,三两天功夫弄脏了岂不可惜!
蹑手蹑脚走两步,隔着珠帘看见从前秀才的屋里影影绰绰坐着一个姑娘,王嫂大着胆子叫了声:“是新娘子吗?我是隔壁王家的,来看看你。”
“嫂子请进屋说话。”帘内人开口道。
王嫂大着胆子向前走两步,伸手正要掀帘,忽然一阵阵心慌。这里跟从前太不一样了,就说这帘子吧,一颗颗看不出质地圆润饱满的珠子串成,轻轻一碰就叮咚作响,这东西她不要说见,听都不曾听说过,难道都是秀才的新娘子带来的?这姑娘可跟寻常人不一样。
她在帘前犹豫半晌,渐渐有些异样的感觉,从前挂着粗布门帘时这是他邻居穷秀才的家,她可以嘻笑自如,毫不拘谨,如今呢?
帘内蓦地钻出一个姑娘,仰着脸笑问:“嫂子怎么还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