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娘正垂头做着针线,忽然软帘一掀,有人轻轻挨身进来。
听脚步便知是锦娘,头也不抬,随口问道:“你不在前头摸骨牌,来这里瞎混什么?”
锦娘笑嘻嘻的走近,将圆润的右手搭着她的肩:“哟,好鲜亮的活计,寿星的额头用了几种丝线?简直像是老柳的光脑门。”
十四娘听她说的有趣,莞尔一笑:“你这张嘴,要是被柳老丈听到,又要骂你。”
“骂便骂吧,我听的骂可多了去了”。锦娘满不在乎的回道,“怎么不去玩?一个人闷在这里做活,难道是给小郎的?”
“糊涂,给阿弟的怎么会用寿星图。你忘了不成?鲍太夫人的寿辰便是后天,爹爹只备了金帛之仪,这些桌围、椅搭却都是素的,不扎些图样,鲍太夫人的脾气,只怕又多口舌。”
“哦,姐姐的手艺倒是越发好了,看上去倒像是活的。”锦娘俯下身子以手摩索,寿星衣履间的纹路起伏不平,想必是十分用心之作,不知换了几种颜色线。
这样的耐心活计,也只有十四娘肯做了。锦娘叹口气,怎么自己这些事上怎么都不行,前些年十四娘绣一对荷花鸳鸯的荷包赠与胡小郎,看的她心痒,好容易学了月余依样绣了一副,凤阳一看就说:“哟,好肥的鸭子!”
十四娘双睫低垂,在两颊映出一片扇形阴影,手中针线如梭,看的锦娘心痒,只想用手指肚挨着睫毛根蹭上一蹭。
十四娘却也觉察出她在盯着看,一掠鬂边散下的头发,抬头问道:“看什么呢?傻丫头。”
“没什么”,锦娘慌忙掩饰,眼珠一转,“姐姐,你说那个呆秀才今天还会来吗?”
红晕漫上她的鹅蛋脸:“怎么,你也跟着三哥瞎说?”
锦娘一笑:“还用瞎说吗?傻子也看得出来,何况呆秀才一直在问你的名字。”
十四娘鼻子里冷哼一声:“我看就你最热心,跑前跑后凑热闹。他问我的名字又怎么样?不许告诉他,再来就撵走,不行就吓吓他。”
“是不是怕小郎生气?”
十四娘闻言停住针线:“不,他不会的,我知道他。只是那个无聊之人,不过因为见到我的容貌,就三番五次前来纠缠,贪图皮相,着实可厌,我不想见他。”
“姐姐这话错了,呆秀才又不是小郎,有福气天天守着姐姐,自然知道姐姐诸般都好”,锦娘抿嘴一笑,“他不过才见过姐姐一两面,不爱皮相,还能爱什么?若姐姐肯再见他,自然有一天他会知道姐姐有多好,相貌倒还是其次。”
“妮子,莫非你看上那秀才了?每天挂在嘴边上,前些日子那个李秀才,怎么就不管了?”十四娘反唇相讥。
“哎呀姐姐,那李秀才多少年前的事了,说他作甚,谁像姐姐成百年的守着胡小郎,又是夜会又是乞巧,现在哪有那么多长情的人。”
锦娘甫一说完,抽身便跑去门前,十四娘笑着待要拍她几下,早已见她掀开帘子钻出去了。
十四娘笑着摇头,正要继续做活,胡小郎却又进来,笑说:“才刚见锦娘跑出去了,慌里慌张的,差点撞到我。”
“那臭丫头,没事就拿我取笑,又说那个呆秀才的事。”
“阿姊犯不上为这无聊人生气,凡人就是这样,只知道皮相之美。阿姊,做这么久眼睛该疼了,心悦陪你去后山走走吧。”
十四娘一笑,最爱心悦的便是他的体贴。像一张可心的软榻,累了倦了永远可以依靠一会儿。
凝眸看他,浓淡适中的眉,深棕色的眼睛,软软的唇,有几分女子的妩媚灵秀。性情里也有女子的特质,温柔、体贴,或许就是这点女子气,才这样惹人爱怜。
只可惜活计实在还有许多,不能与他一同漫步,于是抱歉地回答:“心悦,我一时走不开,改日吧。”
“没关系”,心悦笑笑,“那我陪阿姊坐会儿吧。”
他在一旁翻书,白衣胜雪,映衬漆黑发色,活脱一副美人图。十四娘绣几针,望他一眼,再绣几针,又望他一眼,最后索性撂下绣棚,走至他身前,轻声说:“走吧,我和你一起去后面散散。”
“好”。他轻轻合上书页,牵住她的手,软糯的声音言道:“瞧你一做便是这么久,手指好凉,还是先揉揉吧。”
积年的毛病,似乎血气一直不太通畅,时常手足冰冷。家里除了锦娘和他,并没有人留意,前几日锦娘寻来许多草药说是给她泡足,可以活络经脉,心悦见了便说:“阿姊,锦娘待你的细心若有三分用到李秀才身上,秀才也不会寻死觅活了。”
锦娘就是这样,一时好一时冷,好时有一点头疼脑热就紧张的四处觅药,冷淡时却能几天都懒懒的不理人,也不知是何时得罪了她。
十四娘与心悦携手而出,此时日近正午,夜间天官庙辉煌的楼阁此刻都是颓墙败宇,寂寂伴着中庭荒草。
他两个踩着草色走过,有低低的笑语声,凤阳出门讨水喝,一眼看见父亲站在坍塌的白玉护栏处捻须,走去问侯,他笑呵呵的说:“凤阳啊,你十四妹和胡小郎倒真是一双璧人,我看择个好日子让他们成亲吧。”
“好倒是好,只是不知十四妹肯不肯,她一直说要到修成元丹再论婚嫁。”
“那倒也无妨,小郎不日就可练成元丹,你十四妹再有一年半载也该修成,再说成亲也不妨碍修行嘛。”
锦娘见凤阳一去不回,出来催促,恰好听见这番话,心中没来由一阵烦闷:为何女子总是要嫁?好不惹人厌烦,不管对她怎么好,到头来她还是看心悦最可心!
十四娘已经走远了。沁凉的绿色扑面而来,精神为之一爽,心悦牵手的力道平和温暖,令人安心。
眼前有双蝶飞过。
心悦轻声说:“阿姊,听说凡人以为蝴蝶是一双情人所化,这倒真是有趣。”
十四娘闻言,特意细看双蝶,杏黄色花纹斑斓的双翅不停颤动,或前或后,却始终不离彼此,心中一片喜乐,轻轻倚在他肩上,柔声道:“心悦,你我也是一双蝴蝶呢。”
心悦没有回答,轻轻回过身,揽住她窄窄香肩,下颔挨住她的头发。
就这样相拥而站,心中充满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