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恒心急火燎从学宫出来,几乎是一路小跑进了客栈,将考箱向青墨怀里一丢,一头催促:“快去收拾东西,马上回家!”一头已经开始卷衣服,整书本。
青墨摸不着头脑,愣愣问:“什么事?”
“回家!赶紧收拾,马上就回家!”
“着什么急呀,唐相公他们还没有回来呢,不是说好了要玩几天吗?”青墨一想到要失去在省城这样的大地方开眼界的机会,顿时百般不情愿起来。
冯恒火急火燎将衣服塞进箱子,一把抄起炕头的马鞭:“随你,我要马上回去,你实在不想走就跟着唐相公他们吧。”
来不及多说,提起行李便去马厩牵马,店小二跟在后面:“这位客官,不等到放榜就走啊?”
“不了”,将马牵出来,老马口里兀自嚼着几根干草,“着急赶回去有事,房钱等另外几位相公回来一起结。”
翻身上马从后院冲出去,青墨颠颠地拽着小叫驴跟在屁股后面高喊:“相公等等我啊!”
这一通紧赶慢赶,自申时马不停蹄到亥时,照冯恒的意思,就该连夜再走,无奈老马精疲力竭,半步不肯动,青墨的叫驴更是口吐白沫,瘫在路旁。
青墨喘着气叫:“相公,到底什么事赶成这样?停停吧,牲口都要跑死了。这驴子还是唐相公雇的,到时候拿什么还人家呀?”
冯恒站在官道上,搓着手不停叹气。要是有翅膀就好了,要是我也是狐就好了!
旧衣摊开在草间,青墨将座骑栓在附近树上,自己挨着冯恒躺下。宽阔的官道在月下像一条蜿蜒的玉带,通向神秘莫测的未来,她是否在另一端,翘首期待我一骑飞驰,驱散她头顶阴霾?
冯恒叹口气,只是幻想罢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究竟能为她做些什么?
未到寅时冯恒已然醒转,推醒青墨继续赶路,正午时终于看见村头袅袅炊烟,冯恒长舒一口气:翩芊,我来了。
行李撂给青墨,自己拍马就走,远远看见熟悉的破败院墙,跳下马猛跑过去,拍打着双扉叫了许久,不曾听见一丝回应。
情急之下不顾失礼,推开大门冲进去,败草荒庭,寂无人烟。不肯死心,又将一扇扇破门逐个推开,蛛网悬梁,败絮遍地,没有了狐仙法术遮盖的天官庙,与一切荒庙无异。
就这么突然消失了。就像她突然出现在他生活中一样。
他瘫坐在地:翩芊,你究竟到哪里去了?发生了什么事?是为了躲开我?还是你已经成婚,移去了新居?
许久之后,冯恒拖着疲惫的双腿缓缓走出门。一抹柳色跃入眼帘时,唤醒他残存的心智:几乎忘了柳妖了,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激动地拍打着树干,久久才听见柳妖哑着嗓子回答:“呆秀才,别拍了,老骨头经不起你折腾喽!”
“老伯,辛姑娘去哪儿了您知道吗?”
“咳,别提了,我可说不得,我就是多嘴才搞成现在这副惨样!”
冯恒这才注意到柳妖躯干上满是斑驳的伤口,有的伤口淌着粘稠的液体,看去竟然像血,柳枝也光秃秃的,周围的草地上铺满层层落叶,禁不住追问:“老伯怎么了?有人伤了你?”
“嘘~呆秀才小声点!没准儿这附近还有把风的呢!”
“柳老伯,辛姑娘一家去哪里了?”
“不可说,不可说啊!”
接下来任凭冯恒如何追问,柳妖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吭,冯恒无奈,只得靠着树干坐下,怔怔望着天官庙。
太阳升起了又落下,天官庙洞开的庭院冷寂一片,柳妖粗糙龟裂的皮肤像一把把钝刀,透过单衣,在心上来回摩擦……
“啊呀,施主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夜凉风大,弄不好可是要伤身体的哦。”
洪亮的声音将他从混沌中唤醒,睁眼一看,顿时愣住,居然是那天早晨莫名消失的瘸道人。
瘸道人今日打扮的更古怪,头戴一顶破僧帽,腰间挂一个裂了嘴的葫芦,脚上又是一双拼色的草鞋,笑嘻嘻地靠着树干坐下,顺手拍拍柳妖:“这柳老头,弄这么狼狈!”
柳妖呻吟了一声,抖抖身子,又是一阵落叶雨。
瘸道人从葫芦里倒出一捧水,随随便便望地上一撒,只听见柳妖舒畅的一声长叹,随即笑道:“舒服多了,多谢瘸仙神水!”
“瘸仙?”冯恒摸不着头脑,傻傻地看着古怪的道人。
却见他也在看自己,笑呵呵地说:“别听柳老头瞎说,我算哪门子仙,哪有神仙长成我这副嘴脸的!”
冯恒半信半疑地打量他,的确不像,神仙都应当三咎长须,舒眉朗目,眼前这个人一身油腻污秽,哪里像仙?
柳妖低声咕哝了一句,不再说话。
瘸道人道:“施主是来找心上人的?”
冯恒红了脸,喃喃问:“你怎么知道?”
“哈哈,我当然知道,我认识她们家的人。”
“那她们去哪里了?”冯恒一紧张,牢牢抓住瘸道人油腻的衣袖。
瘸道人眼睛一亮,自言自语道:“牵袍之缘,果然如师父所说……看来施主与我辈有一二缘法也未可知……施主心性聪明,只是入魔太深,无法自拔。施主可知情乃世间最大之孽,一入彀中,一生不得安宁?你若能慧剑斩情丝,脱出苦海,贫道就收你为徒,从此笑傲烟霞,不争功名利禄,也不用为什么十三娘十四姐发愁,自由自在,无牵无挂,施主意下如何?”
“我?”冯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张嘴结舌了半天,这才问道,“道长何出此言?我无意出家。”
“俗,真是俗,一点慧根也没有,比他可是差远了!”瘸道人失望叹道,“可惜他跟你一样自愿沉迷苦海,道人我也没有办法了!”
说着一拍柳妖,“喂,柳老头,伤好些了吗?”
“好的多啦!”柳妖舒畅地深吸一口气,“唉,要不是遇见您老人家,我这条老命就废喽!”
“此处无人,你可将此事细细说给我听,辛家人究竟去了哪里?”
“唉,我不敢说啊!”
“有我在,你怕什么?”
“县官不如现管啊!您老人家是不怕,我可是土生土长,挪不了窝啊!要不这么着,”柳妖抖了抖枝叶,忽然躯干暴缩,眨眼间已缩成三寸长短一根柳枝,“我告诉你实情,您带我走,出了八百里地界,再给我找地方住下,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