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翩芊如约前来冯家诊病。却说冯恒只为等这一刻,已在家中闷头坐了三天,一步不曾出门。
梁福虽在病中,一双老眼却依然犀利,眼见冯恒巴巴只是瞅着门外,早知是为何,禁不住啐一声恨道:“糊涂行子!”
翩芊此来却只一人——胡心悦元丹已成,吐纳之术此刻最关紧要,时常入山静修,锦娘今日是弱衣邀了去,原本也邀了翩芊,只是翩芊总对绿腰之事心存疑虑,故而未去,只嘱咐锦娘得空打听仔细。
冯恒此时就如凭空降下一只凤凰一般,四下里忙乱,又着急唤热水给翩芊匀面,又着急家中没有好茶,等小青送上水,一见是瓦盏盛着,禁不住连声叹道:“罪过罪过,怎能这样亵du辛姑娘。”
翩芊并不为意,轻声道谢后取出药包,见小青怯怯站在一旁,心内歉然,双手接过瓦盏,一见茶色暗黄,馨香中微带苦涩,不由诧异一望。
冯恒顺着目光看去,一眼看见茶水颜色,也是一惊,急得变了腔调追问:“什么茶?怎么这个颜色?前几天令名给的碧萝春没有了吗?”
“前日在山边摘的刺梅,和些小叶苦菊,晒干了加糖冲水,最是去火滋润,我奶奶传下的方子,特地泡给辛小姐……”
“这怎么行?哎呀,我去拿茶叶……”
“不用,”翩芊急忙拦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入口虽略有涩意,回味却是清甜,况且香味淡雅清新,于是微笑赞道,“这个茶甚好,不落窠臼,况且我素日也不吃茶,多谢费心。”
冯恒听她如此说,一叠声吩咐小青再取些包起来与翩芊带走,翩芊见他盛情如此,也不好推辞,自去梁福的偏房,梁福见她进来,冷哼一声,却又怕她说自己怕疼,强忍满腹牢骚由她诊治。
翩芊看了多时,又取出银针刺探伤口近处几个穴位,见仍有隐隐黑色透出,况且针刺不疼,知是余毒极深,皱着眉头问道:“你家中可有祛读的药材?雪蛤、雪莲、玉参?”
冯恒一一摇头,小青从旁插嘴:“绿豆倒是有许多,这个有用吗?近处有地黄和车轮草、半月莲。”
翩芊点头:“绿豆虽无大用,也可一试,研碎了每日泡水,就作茶饮吧。不过梁福之毒性极阴寒,绿豆性凉,也不可多用。半月莲之类只是寻常祛火之物,效用不大。总之以养为主,不可劳累。”
冯恒满口应承,见她已开始收拾药箱,心内万般不舍,只好怔怔看着。却见她收拾完了,沉吟半晌,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问道:“令祖父刘大人,近日可曾见到么?”
“不曾,辛姑娘有什么需要小可效力?”
翩芊微蹙眉头沉吟,最后轻声道:“没什么,只是他近来无端送了两回东西……想来总有些蹊跷。”
“我今天去鬼坟看看?”
话未说完两个声音同时传来,梁福大叫:“糊涂,去那个地方干什么!”
翩芊温和坚定的声音:“不可,鬼坟诡谲难料,冯相公且莫犯险。”
因是独行,万般推辞不掉冯恒相送,只得与他同行。翩芊是想断他心中惦念,故而不开口,冯恒则是独对佳人,万不敢孟浪冲撞,这样一路相伴无语,直到远远看见天官庙大门,听见老柳揶揄的笑声:“呆秀才,今天捡着宝了!”
锦娘自笑声中走来,嗔道:“姐姐,说好等我回来一起去的,怎么一个人走了?”
“我又不是小孩,没事的。”说完转向冯恒,“天色甚晚,不虚留了,快快回家去吧。”
又向锦娘问道:“阿弟回来了不曾?”
“没有,说是需要五天光景。”
冯恒知她是念着胡心悦,心下黯然,默默转了身,挥手作别。翩芊见他如此,亦有所感,微觉恻然,却不曾发现回话回的顺溜的锦娘,背人处一声轻叹。
回去才知,刘合又遣人送来几色礼盒,和一整匣三十六色上等丝线,说是供辛姑娘清玩。
翩芊对着一桌子东西,越想越乱,茫无头绪,听得身后衣履响声,锦娘走来道:“姐姐觉得是什么意思?”
“猜不出,希望不是坏事。”
“别是刘大人对姐姐动了什么心思……”
“不,不会的”,翩芊摇头,看来倒更像是安慰自己,“一方父母官,哪会对治下子民有什么心思,况且有绿腰在。对了,今日去那里,绿腰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见只有我一个人来了,像是有些不快活,问了你又问三哥——姐姐,你说她跟三哥到底是不是有什么瓜葛?”
翩芊心里也没底,只好道:“希望别有什么事才好。玉京嫂子处处柔顺,三哥却越发离谱,尽日招摇。”
说话间闻听窗外玉京温柔的声音:“圆圆,别玩了,爹爹叫你回去睡呢。”
翩芊叹口气。说是各人由命,玉京这命未免也太逆来顺受。新婚三日凤阳就与几个朋友出门游玩,一去数月不回,归来之日玉京一句怨言也无,照旧的嘘寒问暖。同游的说漏了嘴,才知是路上遇见几个风liu狐女,一起去了扬州,盘桓数月。玉京正当新婚,不免落了一两日伤心泪,倒成了众人口中的话柄,至今说起,仍道“三嫂子拈酸吃醋”。
其实这醋,若真要吃起来,就是有天大的瓮也盛不下。不要说在外面真与那些女人有什么瓜葛,即便家中几个丫头,凤阳时常也与他们不尊重,有时与锦娘说起话来还未免风言风语,这点着实可恨。锦娘这丫头也是,说起来常为三嫂子不平,一到做起来,又难免轻薄。
锦娘见她沉思,也料不到与自己有关,兀自笑嘻嘻道:“要不怎么外面人说三哥风liu呢,唯有玉京嫂子这样老实,才忍的住这花花公子。”
翩芊听了这话,恰与先前所想对上了,心内未免有些微气,正色道:“你也该留心些,莫与他风言风语,纵你心内无他,难保别人说三道四,三嫂见了也难过。”
锦娘一惊,脸上瞬间红了。再想不到翩芊会这么说她,羞惭之余又带一丝欢喜:原来素日我所作所为,她都记在心里。
深夜寂静,百计思量心悦此时情状,睡意慢慢消失。到后来几天所见的人、事纷纷涌来,冯恒略带呆气的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一夜,注定要无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