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前夜冯恒来过,这个满身酒气、举动间时时有莫名停顿的秀才便成了锦娘最常想起的笑话。
那夜的月下,她心知冯恒在身后心痒难耐的揣测自己,越发觉得娇媚是女子一生最可爱的财产。她提着灯笼,款摆腰肢,一路小碎步故作漫不经心的走着,她知道自己光滑的凤髻在月下有比白日更飘摇的风情,于是微侧玉颈,让半边的钗环叮咚相碰,发出美妙的乐声。
仅是这样就够了,足够那呆秀才回味一晚了。翌日他必定会失魂落魄的重来天官庙,企图再见锦娘半面。就如日前那个神魂颠倒的李秀才。
放下灯笼的一刻,她有妩媚的笑衔上樱唇。
三哥凤阳瞥见了,乜斜醉眼笑问:“锦娘小蹄子,又去招惹哪个多情种子,笑的如此狐媚。”
锦娘不曾回答,只是还礼般乜斜着瞟他一眼,杏核眼中波光粼粼,凤阳心中一荡,“这小蹄子,真是狐媚,不过几年不见,就修的这般精灵,当日她来求父亲收留时,面黄肌瘦,哪有这般风采!”
锦娘自然不是傻子,凤阳想什么,她一清二楚,因此得意的一笑,心道:“你我本是一类,这些年来,你勾搭上的女子,却也不比我裙下之臣少几个。”
胡小郎一笑:“锦娘来迟,该当罚酒一杯。”
锦娘眼波一横,“怎的,若不是阿父吩咐我待客,我怎么会来迟?小郎哪能这般横蛮。这酒若真要喝,也是小郎喝。”
说着,她斟一杯杏潭春,装作怕酒泼洒,轻轻捋起右腕有青色海棠暗花的精致衣袖,露出一段光洁皓腕,将酒杯直送到他唇边。
胡小郎的唇温软樱红,吻起来应当很可心。自己光洁的手腕,也有优美的轮廓,不知他可否留意?
锦娘偷眼看一旁的十四娘,她默然静坐,微微倾向胡小郎一侧,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并无多少兴趣。
不会的,她肯定是注意到了。锦娘的笑意又攀上饱满的唇翼,平日里胡小郎整天“阿姊”“阿姊”的叫着,与她亦步亦趋,仿佛世间除了十四姐就没有旁人,着实让人有无名火。纵然十四姐美,难道我锦娘就差许多吗?
胡小郎微微一笑,将头偏过,轻声道:“你还是那么调皮,记得你才来时在院子里捉蚯蚓,偷偷放在我衣袖里,害我一件刚上身的白衣就那么糟蹋了。”
锦娘顿时泄气。在他的眼里,自己应当还是那个面黄肌瘦、无依无靠前来投奔的毛丫头吧。男人总是将记忆停留在第一次相见,胡小郎见到十四姐时,她是气度高华的红衣仙子,而我呢,只是她身边一株杂草。
凤阳笑起来:“好了好了,不就是一杯酒嘛,几百年前的事都能被你们扯出来。你不喝,我喝,美人倒的酒,岂有不喝之理?”端过酒杯一仰脖全部下肚,回看锦娘,她知情解意的一个媚笑,凤阳顿时兴奋起来,“好,酒既然我喝了,今日我可是令官,你们都要听我调遣。闷坐无聊,倒是每人都唱支曲子吧。十四妹,你嗓子最好,你来打头阵。”
十四娘也不推辞,略一沉吟便唱道:“枝头乌桕鸟,赚奴中夜奔,不虑绣鞋湿,但恐郎无伴。”
清唱之时,她眼波流转,看向身边的胡小郎。
胡小郎也深深望她,衔着笑意,温存的握住她的素手。
总是这样,若有她在,他眼里就没有别人。锦娘懊恼的想到,难道就真的比她差许多?何以小郎从来不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懊恼只是一时,随即她妩媚一笑,附在凤阳耳边轻声说:“十四姐唱得倒是实情,就看她今夜绣鞋湿不湿了。”
凤阳撑不住笑出声来,赶紧握住嘴,扳过她半边脸,挨着她的耳朵回道:“死丫头,别瞎说,十四妹最是性重,要是被她听到你取笑她,有你好看的。”随即又扬声宣布,“锦娘,你也唱一个。”
凤阳的气息热烈的像正午的阳光,呼吸碰触耳廓时,不关****的心动。若换作胡小郎,想必更有滋味。
锦娘这般想着,随口便唱出昨日听见的一支旖ni曲子:“花架下偷期,蔷薇丛里伴,倒脱下凤头小鞋,且作个吕字,与你解馋。”唱时扭腰摆臀,却是胡姬那儿学来的舞蹈。
凤阳大笑,早已听出是昨日与胡家姐妹偷情时两姊妹唱给他听的曲子。
十四娘却有薄怒:“三哥,怎地这般轻薄,偷情都这般招摇,嫂子听见,岂不伤心?”
锦娘微微诧异,怎么她生气的样子也这样美?无怪乎小郎情有独钟。
十四娘推门而去,胡小郎微笑着跟在身后,座位上留一方茜红丝帕,必然是她的。锦娘拾起帕子,紧跟着也去了。
月光青白。有人自窗间窥探,必然是那个呆秀才。
锦娘转身,本待装作无意朝他一笑,却蓦然发现他目光呆滞,直视前方。
顺着他的视线,是十四娘茜红的衣衫。
锦娘心下一沉。他必然看见了十四姐的脸。
世间没有谁比锦娘更熟悉那张脸了。她初来时,迎接她的便是十四娘,着红裙冰糓帔,轻轻扶她起身,柔声道:“好妹妹,我去跟爹爹说,一定留你,莫怕。”
那时她看见她的脸,凤眼中有盈盈水气,樱唇间有甜润气息。她从未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子。
此后,她一直以她为标的,琢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抬眼时加点媚意,展笑时带出柔情,这样一天天美起来,终于锦娘也是此间闻名的女子。
然而,始终不及她。或者有些东西只是天然生成,比如她凝眸时幽远的意态,便是她练习千万次也难以模拟的情状。
或者,这一生都将在她艳光笼罩之下。
呆秀才走时,锦娘故意当着胡小郎的面笑说:“那秀才必定是为姐姐颠倒呢。”
十四娘脸色一沉,胡小郎淡然一笑。
果然呆秀才还是回来了,捏着十四娘的丝帕,十四娘闷闷的说:“怎么被他捡去?外面的男人碰过,我不要了。”
锦娘半含醋意走去开门,再见到那张清秀又带点傻气的脸,假意笑道:“果然是冯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