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他屏退了下人,低声道:“为一个丫头,至于吗?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我怕人笑话?我行的正走的直,谁敢笑话我?倒是你,好歹也是大家子出身,把个通房丫头弄到一堆臭男人当中显摆,你倒不怕人笑话!”
唐名只觉怒火蹿上顶门,只恨不得将这妇人薅下来,一顿拳打脚踢。
李明霞见他如此,鄙夷道:“怎么?想打我?你倒是长进了,先弄个小老婆,再把原配打一顿撵出去,等今年秋试再中个进士什么的,唐大老爷岂不是气焰冲天了!”
一句话提醒了唐名,想起前日她说过她叔叔的一个同年如今是学台,今年秋闱倒是能帮忙通个气说句话的,若在此时为一个丫头得罪了她,大好前程就只能是泡影了。
先前逞强的心都没了,一片不平之气化作冰水顶头浇下来。唐名定定神,涎着脸摸上chuang,紧挨着她央求道:“好夫人,别生气了,就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咱家离了夫人那还得了?别生气了,全当小生烧昏了头,夫人大人大量,就饶我这回吧。“
李明霞噗哧一声笑了,伸出中指戳他的脑门:“呸,没个正形!”
见她笑了,唐名松口气,拈一枚果子送到她唇边,趁热打铁道:“夫人大人大量,既然饶了小生,豆蔻那里也就算了吧。她现在的身份去后厨洗菜,传出去也惹人闲话。”
她现在的身份?李明霞刚压下去的妒意又翻上来,她有什么身份!一个通房丫头,妻不妻妾不妾,她有什么身份!
冷冷道:“为一个丫头,竟值得你唐老爷低声下气求我?”
唐名面上一红,随即想到在她跟前硬撑从来没有好处,于是堆了笑凑到耳边:“好夫人,刚不是好了吗?怎么又生气,都怪我不会说话,该打!”说着作势拍自己两下,“今晚小生不走了,就在夫人这里,我好好给夫人赔罪,怎样?”
李明霞想到这是他与豆蔻圆房之夜,心下顿时舒服多了,笑道:“你舍得了你那娇滴滴的新人?”
“哪里话,她怎及夫人万一呢?”唐名笑道,“本来就生的粗糙,再去厨房干一个月,粗手大脚的,还怎么见人?还不让人笑话唐家连个齐整丫头都没有。”
李明霞知他是变着法子免了豆蔻的罚,不过此时高兴,也不计较那么多,乜斜着看他一眼:“哼,说的好听,还不是给那丫头求情?罢了,我犯不着招你的厌,就让她明天去厨房做一天样子,以后就免了。”
“多谢夫人!”唐名在床沿上一大躬。
杨菊山一个人在厅里待着,酒菜早就凉透,仆役见其他人都走了,况本就瞧不上他,也就没来添菜烫酒。他低着头又呆坐了快一个时辰,才见唐名意兴萧索走来,问他:“都走了?”不待他回答,一屁股坐下,就着冷酒吃了起来。
杨菊山见他脸上一团郁闷,忍不住劝道:“使不得,闷时吃冷酒,滞在心里,最是伤身子。”
“关你什么事?”唐名没好气的答道,“你可是个什么东西,管的着我?”
杨菊山垂头不语。
唐名又吃了几杯,见他不说话,心里也老大没意思,于是又道:“好了,别一直耷拉个脑袋,好像我怎么欺负你似的。我不过气头上骂你一句,以前又不是没骂过,摆出个脸子给谁看?你不就是想从下九流里除名吗,哪天我闲了给你说说去。别耷拉个脑袋不吭声了。”
杨菊山一喜,赶紧抬头道谢不迭:“多谢唐大官人成全!大官人真是菩萨心肠,救苦救难,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拯万民于水火!”
唐名噗哧一声笑了:“就说你大字不识几个,天天瞎掉什么书袋!说的什么话这是!不伦不类的,还好持之他们不在,不然笑也笑死你!”
“我可拿什么跟他们比呢,我是个可怜人哪……”
唐名听他语气哀怨,忍不住又是一笑:“去去,装这副可怜相给谁看呢?什么可怜人,老爷我可比你可怜多了,唉……”
话一出口又觉不妥,啐道:“呸,怎么拿我跟你比呢,混帐东西,绕的老爷都昏了头了。”
想想又道:“数你顶小心眼,持之又没得罪你,大清早跑来说什么‘冯相公偷了大官人的马车’,害我无缘无故去人家里跑了一趟。”
杨菊山听他说起早晨的事,赶紧分辩:“小的哪敢欺骗大官人!我早上确实看见冯秀才赶着老爷家的大马车在村头乱跑……”
“你紧赶着跑去不是看见他家里什么也没有嘛!”
“可马夫也说了,早晨有一阵子两匹马都没了,后来又忽然回来了呀……”
“呸,那厮喝多了发昏,他的话也做的准?守门的都是瞎子么?两匹活马跑出去就没人看见?这就罢了,后来居然无声无息又回来了,跟我逗笑呢?活该他挨那十大板子!你也该打!”
“我……”杨菊山一时语塞,犟着回答,“我是真的看见了!”
“罢罢,少说点疯话,赶紧滚回家去吧,我还要打点精神去‘降龙伏虎’呢。”
他说的是哪只母老虎,杨菊山自然清楚,窝着一肚子火忽然就想笑,却又不敢笑,赶紧低着头走了。
冯恒此时也早回到了家中。一进院就见屋内灯火通明,一个熟悉的女声正气火火的骂着:“……真是混帐!我姐姐好心给你看病,还要听你妖精长妖精短瞎叫唤吗?”
他心头一喜,撒腿跑进去,果然看见她俯着身子查看梁福伤口,那老儿正梗着脖子与锦娘对骂:“妖就是妖,少来我行善人家作乱!”
他顿时如芒刺在背。完了,又害她无故受气,梁福这老儿越来越糊涂了,若不是年纪大,真该痛骂一顿。
锦娘正要还口,抬眼看见他,不由冷笑道:“哟,作主子的回来了?看看你家都是些什么好人,我姐姐好心好意来了,从头到尾就是他在胡嚼,你怎么教的人?”
“我……”,他扎煞两只手站着,只能喃喃道:“对不住,对不住,辛姑娘喝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