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半个时辰的路,子时才出来。”柳妖促狭的眨眨眼,好,天下大乱,有戏好看,“你别急呀,呆秀才早就见过鬼婆子,也没见出什么事,没准儿婆子看上他,要招上门女婿,那多美呀!”
“呸!”老头一大口唾沫啐过来,柳妖赶紧拿起树皮遮住脸。
梁福着急忙慌好一通小跑,到底是上了岁数,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再看前面,根本不见冯恒的影子,心内又急又气。急得是少爷此去吉凶未卜,气的是这小子无事生非,深更半夜出门找鬼,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嘛!
其实梁福只听柳妖说朝北走,便直直冲着北斗星的方向追过去,冯恒却是按着印象走的,因此前后相差不过一刻多钟,却已走岔了。
冯恒脚底下不停,堪堪走了小半个时辰,渐渐觉得周遭景物熟悉起来,于是停住不走,解开草绳,将火纸折好铺开。原本是想烧些火纸,以示虔心祭拜之意,谁知遍摸身上竟找不到火折子,只得将纸放在一边,无奈的坐等子时到来。
瞬间,云涌月黑,阴风四彻,地面攀爬的蔓草迅速膨胀延长,张牙舞爪的盘成一带空中楼阁,原本只有半人高的柏树一眨眼间变成枝叶密布参天大树,牢牢遮住头顶。冯恒团成一团,呆呆望着眼前巨大的变化,胸中如擂鼓般跳跃不定。
如时间停止般的寂静。
许久,冯恒壮起胆子慢慢前行,走过纠结的迎春枝条,走过一棵又一棵粗壮的柏树,走过昏暗幽深的地面,终于看见那扇冰冷的黑色大门。
到了。他鼓起勇气拍打着门扇,哑着嗓子喊道:“祖母!祖母,是我呀!”
黑色大门无声无息的敞开,春花惨白的脸仿佛是飘浮在幽暗的空气中,她开口了,同样生硬冰冷:“夫人要你十五日子时来。”
“不行,我要见她,你先放我进去!”
冯恒说着向内迈步,春花也不举动,只是冷冷看着。
吱呀一声,双扇大门自背后紧闭,冯恒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强撑着问道:“我祖母呢?”
“夫人命你十五日子时来见她。”
“我有急事……麻烦通报一声。”冯恒原本想套近乎的叫声姐姐,然而话未出口,抬眼望见她纸箔一般的脸,生生又把话咽回去。
春花还是冷冷站着,回道:“夫人命你十五日子时再来。”
冯恒再也耐不住,大步从她身前走过,向着后堂方向喊道:“祖母,祖母!我有事求你,你出来呀!”
鲍玉华没有出来,倒是那群桃衣女鬼被招来了,团团围住他,不说话不表情,只是将他围在中间。
看这情形,今日恐怕难以如愿。冯恒将心一横,大声叫道:“祖母,孙儿求您了,放了翩芊吧!我从来没说要娶亲,您就别为难她了!”
不见底的幽暗过道连着后堂,内中传出冷冷一声笑:“看不出还是个多情种子啊,既这样,送你跟骚狐狸一处呆着去!”
两个桃衣女鬼架起冯恒,拖进另一条无底的暗道,拉开一扇小门,将手中人扔了进去。
冯恒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唯有一个轻微匀细的呼吸声清晰可辨。
“翩……辛姑娘,是你吗?”
她没有答话,他更加确定是她。于是站定不敢动,生怕暗中不小心触碰到她,亵du了她。
许久,她好像是忍不住,终于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他感觉有一腔热情要向她剖白,最后却只是一句话,“我来求祖母放了你。”
她沉默良久,又问道:“那为什么把你也关了进来?不是你的祖母吗?”
“不知道”,他局促的捏着衣襟,“我也只是小时候见过她一次,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样。”想想又加了一句,“辛姑娘,对不起,都是我的不是,我一定想办法把你救出去。”
她又沉默良久:“你也被关进来了,怎么救我。”
说完这话,早间父亲的话又浮上心头。
白日里胡小郎和辛况明带着家里准备的,给鲍太夫人上寿的金帛绸缎等物前来求见,鲍玉华颇为和气的接待了他们。前头止谈风月,宾主相处还算融洽,待到辛况明张口说起翩芊,鲍玉华一口回绝:“翩芊这丫头我看上了,要给我作孙媳妇,我先留着住几天。”
辛况明为人厚道,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这看似理所当然的推脱,胡小郎连忙接口:“如此真是阿姊的福分。不过出阁乃是人生大事,阿姊年幼,未曾惯经,夫人可否遣阿姊先回家待几日,叔父和几位已嫁的姐姐也好教她为人妇的道理。”
说话还是那么漂亮,只是不能就这么放这个犟丫头走。鲍玉华微笑着回道:“这话说得挺有道理,不过翩芊丫头的娘早没了,这些事总不好当爹的去说吧?再说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她姐姐再多也不能抛下婆家不管回来教娘家人吧。你们放心,我不比别人,最是和气厚道,将来咱们也是亲戚,这些道理我教她就行了。”
辛况明见她总不肯松口,有些焦躁,忍不住就说:“可是听说十四儿现在囚灵室……她的身子骨怎么受的住?我想先带回家调养几天。”
“怎么?”鲍玉华横眉,“埋怨我待她不好?哼,她要是父母教的好乖乖听话,还用的着我老婆子费事管教!”
胡小郎见辛况明被噎的一脸尴尬,心知从鲍玉华手中要人已然没有希望,退而求其次,温言求告:“夫人恕罪,叔父一时担心阿姊,话说重了,夫人千万担待。有夫人的指教,自然没有问题,不过阿姊昨夜匆忙出门,许多话未及交代,可否容我们见上一面,吩咐几句?”
鲍玉华看着他出尘容颜,心内一软,着实不忍心拒绝,想了想回答道:“那就老辛去看看,好好劝劝她,要她尽点女儿家的本分”,言罢招手命春花带人,却又对胡小郎笑道,“你留下陪我说说话吧,免得打扰人家父女相见。”
辛况明闻言一愣,却见心悦已经微笑应承,只得随着春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