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油条,喝完了豆浆以后,南明回到了十元旅店的四楼。
这里的早晨静悄悄的。
走到服务台前,并起食中两指,使劲敲了敲木质服务台的台面。
砰、砰、砰,三下单调而沉闷的响声,把趴在服务台上睡眠的服务员总管高佬惊醒了。
高佬姓高,名字不详。因为他个头太高,所以被人戏称为高佬。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湖北人,紫方脸上皮肤粗糙,身材魁梧高大,而且结实得很,足有一米九五以上。
南明依稀记得,好象是在李小芝住进十元旅店那一天,他也恰好来到这里上班。
十元旅店的老板让他做服务员总管,含意是不言而喻的。
不管这里的房客有什么样的争执,不管争执的双方有多么躁怒、多么凶悍,只要看看平时只是一脸沉闷地笑着的高佬,看看他的块头和粗壮得可比瘦子大腿的手臂,心里也要掂量掂量。一般都会平息下来,不会在这里发作。当然也曾经有不信邪的住客,不过都没讨到好,被高佬拎鸡一样提了出去。
头发蓬乱的高佬根本没有睡醒。他艰难地梗着僵硬的脖子,抬起头,张开一双睡眼惺松的泡泡眼,右手使劲揉了揉。依稀见是睡在422的熟房客南明,知道对方是想让他去开房间的门。
他呼地一下拉开桌子下的木制抽屉,探着头,迷着眼,在一片哗哩哗啦的金属钥匙碰撞声中,拿出一个上面套有八个钥匙的小钢圈,捏住其中一个,递给了南明,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开好了给我送回来。”
之后,高佬眼睛又闭上了,人还没趴下就仿佛睡着了,鼻子里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看来十元旅店的管理员总管,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南明拿着钥匙,来到422房间前,开了门后,并没有进去。到服务台还了高佬钥匙后,这才回去推开了房门。
跟往常这时候回来所遇到的情景一模一样,房门略一打开,里面五道音量旋律各不相同的鼾声,此起彼伏地奏响了起来。
同时,一股混合着汗馊、脚臭,弥漫着昨夜残留烟雾的热哄哄的气息,扑鼻而来。这一股气息,因为其中二氧化碳含量的太高而氧气的含量严重不足,令人刚进来的南明有一股窒息般的不适之感。
站在门口,抓住门框,把房门当风扇一般连扇了十几下。待到空气一阵流通,感觉好了很多以后,南明这才皱着眉头跨了进来,关上了门。在一片鼾声如二胡中,走到了里面自己的床边,正要脱衣上chuang。
却听一阵哎哟、哎哟的轻轻呻吟声,从他下铺那裹成一团的人形被窝里响起。
南明停下了脱衣的动作,向着他的下铺弯下了腰,目光一阵搜索之后,找到了那张黑乎乎的、脏不啦叽的人形被子的一个角,抓住后轻轻揭开了。被子里一股浓浓的、中人欲呕的腥臭味冲了出来,里面那个蓬头垢面、脸色苍白、名字叫卢可勇的东北人,穿着一件红色背心,正闭着眼抱着腹部在那里痛苦地呻吟,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
南明斜着身子坐到了床边沿,伸出右手,犁开了卢可勇额前的头发,覆盖在他的额头上。
因为卢可勇出着汗,南明感到触手处粘粘的,凉凉的,一点都不烫,并没有发烧。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说明疼痛不是寻常的感冒引起的。
不由皱起眉头,看着眼眶已经微微凹陷下去的卢可勇:“怎么了?是哪里痛?”
“胸口……跟腹部…接界的地方。”卢可勇用力抱着胸腹,身子卷缩成了一团,眼睛都没睁,一边哼哼唧唧地忍着痛,一边低声回答道。
南明闻言,额头下面那两边的眉头靠得更加近了,仿佛要聚拢到一起去开会。
胸口跟腹部接界的地方?人体的重要器官可基本全在这里了。这里疼的话,心、肺、肝、胆、胰、胃,都有可能是发病的对象。
南明道:“你先忍一下痛,把身子躺开了,我给你检查一下。”
因为昨夜爆发过冲突,卢可勇心节未消,咬着牙道:“行不行,哥们?你……可别消遣我。”
“我也就是卫校毕业的,大致还知道一些。”南明冷峻地道:“你要是不相信我,也行。你自己去医院吧。”
“行,行。怎么……不相信你?”卢可勇一边说,一边忍痛挪动了身子,全身毕直地躺在床上。
事实上,让区区一个没有行医经验,找不到对口的工作,而且昨夜还刚打他过一拳的卫校毕业生来看病,卢可勇还真不能放心。只是非如此的话,就去医院。他要是有那个敢去医院的钱,也不会躺在床上苦苦忍上大半夜了。现在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寄希望于这个在餐厅打工的卫校毕业生医技高明、善心大发了。
南明的右手揭起了卢可勇身躯上的红色背心,伸到了对方胸腔跟腹腔交接的膈膜上,在膈膜的位置上轻轻画了一条线:“是这里的上面疼,还是下面疼?”
“不是…上面,是附…近,附近。”卢可勇哼哼道。
于是,南明把右手伸到了卢可勇右边肋骨下端靠肚皮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摸了又摸,嘴里道:“你以前得过肝病吗?家里有曾经得过肝病的人吗?”
“都没有。”卢可勇道。
南明右手用力把对方的肌体往里挤了挤:“是这里疼吗?”
“不是。”
南明五指一阵轮弹,在那里轻轻敲了敲,然后下了第一个诊断结论:“这么看来,应该不是肝的问题了。”
卢可勇见南明检查起来似乎像模像样的,心里希望大增,眼睛一下睁开了:“那…是哪里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