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周后,梁妈妈对无忧的态度有所缓和,周末的时候也常叫上小曼去梁家吃饭。这日本不是周末,小曼收到林妈妈寄来的松树木耳,这是高山上长在松树上的野生木耳,极是难得。就想着给梁妈妈分一点。锦球就应了,约好下班了直接去梁妈妈家吃晚饭。
一家子正盛好了汤准备吃饭,听得门铃响了起来。梁妈妈诧异地说:“这会子能有谁来?”锦球就站了起来:“是收卫生费吧,我来开门。”梁妈妈摇头说:“前两天刚收了。”锦球已把门打开了,听得一把干净利落的声音带着笑打了招呼:“锦球!”
梁妈妈的脸上立刻丰富起来,扭头就望了小曼一眼。小曼抬头看,就见一个30来岁的妇人,穿着一件碎花的孕妇裙,款款走了进来,锦球跟在后面,脸上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小曼心下犹疑,那人却神色自若,笑着叫了阿姨、叔叔,转头对着小曼又是一笑:“你就是锦球的老婆吧?我是阿欣。”
小曼不明所以,点点头,就站了起来,招呼她坐,就要去端茶给她。阿欣就伸手拉住她的手:“不用客气了,我不喝茶。”
梁妈妈看看锦球,见锦球头上的汗已快要滴下来了,心下不由咯登一下,勉强笑着对阿欣说:“哟,阿欣也要当妈妈了。几个月了?”
阿欣摸着肚子,笑着说:“五个多月了,刚照过B超,是个男孩呢。”脸上一幅满足的表情。
梁妈妈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羡慕的表情,热情地说:“那可真恭喜你了!吃饭没?有了身子的人饿不得的,就在这里吃点嘛。锦球,去拿幅碗筷来。”
阿欣笑着说:“不用客气,我吃过饭了,今天来,是找锦球有点事商量。”阿欣转过头去,对锦球轻轻地说:“这个孩子,是你的。”
锦球那神色,同死刑犯也没什么大差别了。小曼心底犹如晴天霹雳,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站了起来,目瞪口呆地望着锦球。锦球望了一眼小曼,眼中充满悔恨和乞求。
梁妈妈一下反应过来,她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居然站起来蹦了一下,欢喜地说:“这么说,我快要有孙子抱了?”闻言,小曼真恨不能扑过去把她打一顿,就见阿欣也是冷冷地看着她,轻轻说:“这孩子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梁妈妈愣了一下,好像才想起来小曼,看了小曼一眼,第一次无比深刻地觉着小曼此人碍眼无比。
小曼站了起来:“我在这里,好像你们都不方便说话。锦球,你先送我和无忧回去,你再回来处理这件事,好吗?阿欣,这件事是你和锦球之间的事,不需要我在场吧。”
阿欣笑着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这件事不是冲着你,你放心,我也不会损害你的任何利益,我只是来知会一声。锦球可以马上跟你回家,不用回来都行。这个孩子虽然是锦球的种,但是我可没打算让他姓梁,他会跟我姓,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小曼也笑了:“你有什么决定是你的事,我一点儿也不关心。”笑话,你一个人的孩子,你一个人生得出孩子吗?不损害我的利益,你同他上chuang就已经损害了我的利益!
小曼把无忧的衣服收进大包,抱了无忧就要走。锦球跟着站了起来,去帮她打开了铁门,一家三口就准备出门。
梁妈妈叫住了锦球:“你别走,这算怎么回事?孩子是我们梁家的,当然得归梁家。”
锦球看看小曼,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妈,让我送小曼回去,再过来处理。几分钟的路,我一会儿就回来。”
梁妈妈声音高了起来:“有什么好送的?这么大人了,四周明晃晃的都是灯。”
小曼抬头望天:神,我真的已经努力忍耐了!她猛地转头,眼中如要喷出火来狠狠盯着梁妈妈:为什么,现在她最恨的居然不是梁锦球,而是面前这个老妇人呢?!孩子是在五个多月前怀上的,那段时间小曼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一段难得的锦球没有出差的日子。唯一一个没有回家的夜晚,就是梁妈妈过生日的那个夜晚。而如果不是早前的事弄得不愉快,她又怎么会不去参加自己家婆的生日聚会呢?
锦球握在小曼手臂上的手在颤抖,有个声音在心底对小曼说:一个人在愤怒的时候是无法做好理智的判断和决定的,她是成年人,她不仅要对自己负责,而且要对女儿负责。她的眼睛还在喷火,但是头脑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对锦球说:“妈说得也对,也好,你先处理这边的事,我先回家去。”
锦球抱着小曼,慢慢地跪了下来:“小曼,请原谅我。”
梁妈妈啊一声就冲了过来拉锦球:“你个没出息的!怎么能跪女人?一世都没可能发达啦!”
锦球把手一挥,摆脱了梁妈妈,仍然伸出手来紧紧地抱住了小曼的腿:“小曼,我错了,无论如何,请不要离开我。”梁妈妈照例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哭起来:“不孝啊,我有儿子等于没有儿子啊。”
阿欣笑了:“阿姨,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老人家的说词都还没变啊?”她望了眼小曼,对锦球说:“很好,我也没想要逼你离婚,只是要你自动放弃对我肚子里孩子的一切权利。”说罢拿了两张纸出来:“合同我已拟好了,我可不想养孩子养大了,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同我抢抚养权。”
锦球还未来得及答话,梁妈妈已经又窜了出来:“不行!是梁家的种,就一定得姓梁。我决定了,锦球,你和小曼离婚!”
小曼恨得一脚踢在锦球手上,抱着无忧扭头就走,无忧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小曼以为自己已经够坚强,可事实上,她的泪再一次流满她的面孔。为什么,这段婚姻要让她哭了又哭,难道,这真的是一次错误的婚姻?
锦球很快就追了上来,搂着小曼回到出租屋。刚一进屋,就再次跪在小曼面前:“对不起,小曼,我真的后悔了!”
小曼目光冰冷:“你起来吧,如果跪有用的话,还要你们警察作什么?大家犯了罪,都去给受害人跪一跪就完事,多好的买卖!”
锦球无语,只一个劲儿地对小曼说:“对不起,我真的是一时糊涂。”
小曼站起来,去帮无忧调洗澡水,一边平静地说:“糊涂不糊涂,现在有什么好说?我只问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锦球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小曼心里那股子恨呀,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怎么就知道跑人家床上去了?惹出事来就一个不知道,担着的都是女人!
小曼窝着火,她是个不会吵架的人,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同梁锦球吵,只得闷声不响地去帮女儿冲凉,就听得锦球的手机铃声一遍遍催魂似地响了又响。
她不理,锦球见她没有回转的迹向,倒底接了电话,开门出去了。小曼心里慌得不行,手上还是有条不紊地帮女儿把澡洗了,自己也去冲了凉,搂着女儿在床上,柔了声音给无忧讲故事。
讲着讲着,无忧先睡着了,虽是有心事,但是带孩子的人,累了一整天,到了晚上睡觉的点儿,那股子疲倦劲儿一上来,她居然也睡着了,一觉睡到大天亮,无忧摸着她的面孔,把她摸醒了。
见她醒来,无忧呵呵笑起来,咧开嘴亲亲她的面孔,清晰地叫着:“妈妈,抱抱。”那小手已有力地缠上了小曼的脖子。小曼笑着抱起女儿,转头看着锦球窝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还是紧皱着的。小曼帮无忧洗好脸,开了童谣给她听着,听着豆浆机已快煮好豆浆,就把莲蓉包拿出来蒸上,一手就切了胡萝卜丝给无忧咬着。
锦球就醒了。熟悉的味道让他一时有些迷离,小曼清冷的目光却让他一下清醒起来。他掏出怀里的一张纸递给小曼,疲惫地说:“小曼,你先看一下,我们再谈。”
小曼嗯一声接过,抱了女儿坐下,对锦球说:“你先去刷牙吃早餐吧,无论怎样,先吃饱肚子再说。”
锦球伸手搂搂小曼,进了卫生间。小曼打开纸飞快地看了起来。这是一份梁锦球自动放弃对胎儿所有权利的协议书,相应地,梁锦球也不用负担小孩任何的费用,不负任何责任。
小曼拿着纸苦笑:锦球以为这样就行了?你是不用负担任何费用,但是当孩子生病发烧,妈妈一个人照料不过来的时候,要求梁家派人照料的时候,你去不去?好,你去了,她手头的钱不够,你付不付?儿子生日、毕业、结婚生子,你忍得住一个礼物也没有?尤其是梁妈妈那样地想要一个男孙,她怎么会同意这样的一纸协议?是锦球和阿欣单纯,还是他们当小曼是白痴?
那一******,两人未作任何防护措施。出于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阿欣选择了听其自然。她与丈夫早已办了分居手续,只差一纸离婚证而已,根本已很久没有同房。如果能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孩子,尤其还是初恋情人的孩子,总比去医院人工授精来得好。她没有去想此举会给锦球家带去什么样的冲击,因为这个孩子,只是她的孩子,她不会让梁家插手。
孩子在她肚子里一天天发育长大,她像一切准妈妈一样,为自己的孩子补充营养,开始穿平底鞋,并且开始阅读大量的亲子育儿书籍。然后,她看到一则不起眼的父母争子案例:一对夫妻刚拿了离婚证,女方发现自己怀孕,并选择把孩子生下来,冠女方的姓。孩子长到三四岁时被男方发现,双方对薄公堂,开始了争子案。最后,妈妈争得了扶养权,但是父亲也获得了监护权和探视权。表面上看,女方似乎保住了孩子,但是凭什么呀,男方就贡献了一粒精子,马上就拥有了一个几岁大的儿子,将来他老了病了一不小心瘫了,这孩子还不得不伺候他!
阿欣这才急了,养一个孩子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尤其是梁妈妈当初对她诸多挑剔,最后更以她生不出儿子这个荒谬的理由坚决反对锦球和她结婚,在家里见天就闹着要去自杀。而锦球的老婆又只生了一个女儿,她想都想得到梁妈妈对男孙的渴望,她可不想辛辛苦苦养个孩子去便宜梁家,这才有了这样的一份协议。
正如小曼所想的那样,梁妈妈怎么可能会同意这样的一份协议?但是阿棠打消了她的疑虑:“阿欣嘴上那么硬,一个人养孩子,你看她一个人怎么养?理她承不承认,你都是孩子的奶奶。现在先让阿哥同意,再做打算。费事她一打掉,下个男孙不知在哪里。阿哥都是死脑筋,才宠得小曼无法无天。上次打了人,连个对不起都没有。依我看,就该趁着这件事,好好拿捏下她。”这话简直说到了梁妈妈的心窝里,要不怎么说母女同心呢。
锦球洗好脸出来,见小曼一脸沉思坐在那里。他心底十分愧疚,但这件事委实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目前的这份协议似乎可以最低限度降低对小曼的伤害。
一步踏错,他伤害了两个女人。
小曼平静地抬起头,对锦球说:“你准备和我签一份什么样的协议呢?”
锦球的脸一下白了:“你想离婚?”
小曼点点头:“难道让你的孩子去当私生子?我成全你们!”
锦球摇头:“不!小曼,那只是一个错误,请你原谅我。我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是你!”
小曼笑着说:“好,如果我们要一起继续过日子,那个孩子不能生出来。我知道堕胎是大罪,将来下地狱,我陪你们一起去。”
锦球震惊地看着小曼:“你说什么?我有什么权利让阿欣打掉孩子?”
小曼冷冷地说:“你看着办吧。这个就是我的态度:要么离婚,要么把孩子打掉。只是如果离婚的话,你要对无忧尽的义务一丝不能少。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分身去当两个异母孩子的爸爸!”
锦球吐了一口气:“小曼,你讲点道理好不好?阿欣都说那个孩子和我们家无关了。”
小曼笑着说:“合着是我不讲道理了?你们一大家子人合计着商量好了,协议也签了,好,小曼那是个软柿子,只管捏,通知下她就行了。突然闷声不吭的人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就是不讲道理了?欺负人不是这样欺负的吧?”
锦球摊摊手:“你要我怎么办?这个时候,你不要给我添麻烦好不好?让我先处理了阿欣这边。”
小曼忍也忍不住哭了:“我添麻烦?这把火是你放的!”
锦球站起来,拉开门出去了。
他可以一走了之,小曼还得照顾无忧。无忧张大双眼看着怒冲冲拍门而去的爸爸,不解地望着小曼。小曼抱着无忧痛哭起来,无忧用手擦了擦妈妈的眼泪,小曼一边哭,一边想:无忧就要失去爸爸了。那泪收也收不住,无忧就哇一声也哭了起来,小面孔满是惊恐。小曼心疼得用手轻拍无忧的背,柔声哄道:“阿妹不要哭,阿妹乖,妈妈惜你。”
这一忙就到了中午,无忧午睡了,小曼才有了自己的时间。她先把自己的收入理了理:每月有2500元的房租收着,这笔钱是梁锦球不知道的,就算真的离婚,单是这笔不多的收入也够维持母女二人的生活,何况她已拿到TESOL证,可以去找一份薪水更高的新工作。有了物质保障,小曼的心定了一大半。真是珍珠都没那么真,靠谁都靠不住,靠得住的还是自己的一双手。
这才理了头绪,打了电话给林妈妈。
林妈妈接了电话,半晌无语,良久方说了一句:“如果离婚,你不能要女儿。如果你要女儿,就不能离婚。”
林妈妈的分析是这样的:如果离婚,女方带着孩子再嫁会难很多,就算带着孩子嫁了,也不能保证第二个丈夫就比梁锦球好,这样的话,还不如不离,那还是原配和亲生父亲,不比再找一个好吗?如果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离婚,那就决不能要女儿。
小曼毫不犹豫地说:“那不可能,我决不可能把无忧丢给梁家。”
林妈妈就叹了一口气:“其实男人这种事呢,也很平常。现在他对你心存愧疚,以后过日子肯定也能对你更好。我看锦球也不像一惯花心的人,这事也是一时糊涂,不若忍了这口气。”
小曼就哭了:“妈,我忍不下。”
林妈妈就说:“你看着办吧。如果真要离了,妈妈别的帮不了你,我来帮你带孩子。你放心的话,把孩子放回家来养也行。我正闲得慌呢。小曼,你要记得,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要坚强些,乐观些,娘家总是支持你的。”
小曼含着泪嗯了一声。
林妈妈犹不放心:“要不,你先回娘家来住一段时间吧?你也许久没回来了,我还没见过小无忧呢。你要想回来的话,我到广州来接你。”
小曼回到:“我再想想。”但是她的心已让林妈妈说动了:她不想离婚,那么就只能是阿欣打掉孩子,大家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她几乎可以想得到阿欣鲜明的态度:这是我的孩子,与梁家无关。我肚子里的孩子,我想生就生,你们有个屁权利能让我打掉!
阿欣早已做好独自扶养孩子的准备,怎肯把孩子打掉?小曼要维持婚姻,就要做好和另一个女人分享丈夫的准备,这是任何一个现代女人都不会容忍的。
这是一个死结,没有两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