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心下奇怪，到底不好问得阿婷。晚上回到公寓，晓雪正坐在沙发上哭，茶几上照例摆着一支红酒和一盒纸巾。纸巾已快用完，显见得是快哭完了。小曼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搂着晓雪问：“怎么了？”
晓雪眼睛红红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说什么感情，在房子面前什么都是假的。你怎么样？”
小曼简单地讲了春游的情景，倒是把阿婷的奇怪处重点讲给了晓雪听。晓雪听了，却甚是不以为然：“这位警察哥哥不错呀，第一次约会就带你见同事了，可见他是认真的。这么实诚的人，有人喜欢也不奇怪啊。”
小曼摇摇头：“不对，不是这个原因。”
晓雪就问：“他是本地人吧？”
小曼点点头：“说是和父母住一起，还有一个妹妹，已经出嫁了，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晓雪就笑着说：“本地人也好，最起码不用为房子发愁了。”说完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她哭的原委讲了出来。
晓雪和男友都是在广州打工，准备在广州买婚房结婚，两人说好男方付首付，女方负责装修，婚后一起还贷。房子也看了，准备落订的时候，男方的父母要求把他们的名字写进去，因为首付的钱有一大半是他们拿出来的。男友倒无所谓，晓雪不干了：凭什么呀，感情我辛苦一场，还只落得四分之一产权？
男友觉得晓雪不可思议：我们是要共度一生的人，什么四分之一四分之三，有什么区别啊？合着你同我结婚就想着分手分财产啊？
说到这儿，晓雪忍不住红了眼：“什么叫分手分财产？我这是保护自己的权利。要真没什么分别，何必要添上他父母的名字？”
小曼点点头：“你有没想过，先买个小点的房子结婚？这样不用他父母拿首付，添名字什么的也就不用提了。”
晓雪又是一声长叹：“我倒是想啊，可一则你看现在的新房，有几个小户型的？再则我男朋友也不同意啊。现在就是这么耗着，眼见着房价一天比一天贵，拖一天都是钱啦！”
这些都是现实问题，小曼也不好劝得。晓雪倒了酒，递给小曼一杯，自己仰头就把满满一杯酒都喝了：“说起来，我们这些男男女女，要结婚倒有三种类型：一种是本地男人找本地女人，他们一般双方都有住的地儿，不愁房子；一种是本地男人找外地女人，像你这种，也不愁房子；最惨的就是我这种，两个都是外地的，如果不想在出租屋里结婚，就得买房子。”
小曼心下一动：“你倒分析得很清楚明白。那你说说看，哪种类型最好？”
晓雪笑起来：“依我看，都有好有不好。第一种且不去说它，单说你这种，虽然不用愁房子，但是人家是一大家子人在这儿，你是孤零零一个人，呵呵，娘婆二家的势力完全不均等啊，而且你也知道，有些广东人还是有点瞧不起外省人的，他们把广东以北的地方统称为北方，何等可笑兼无知。但这些都是事实存在的，虽然可笑，你一样要面对。”
“这么说来，找本地男其实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倒不是说不算好选择，只是你要面对更多的挑战吧。至于我这种嘛，双方家人都没在此地，不存在婆家娘家的问题，主要面对的还是房子问题，那就是钱的问题，其实钱的问题反而是最好解决的问题。”
两人再聊了一阵也就歇下了。小曼爬了一天的山，也是累得不行，洗洗上床，很快就睡着了，居然无梦，睡得甚是香甜。第二日起床，她对着镜子刷牙，睡眠充足的人，眼睛似乎特别亮，不由得对着镜子咧开嘴笑一笑：果然人要是粗线条一点，会快活许多。
两人一起乘公车返校，都是端庄的一字裙，穿长袖衬衫。晓雪在衬衣里系了条银红色丝巾，她皮肤本极雪白，叫那银红色丝巾一衬，甚是明媚。小曼叫一声好，晓雪看看小曼：“这丝巾算什么？只是小点缀。等姐姐我有钱了，就买珠宝首饰，那才是女人的命根啊。”小曼忍不住笑：“这花朵儿一般的妙人，怎的嘴里说出来的都是俗话？”
晓雪认真地说：“这是俗？大俗即是大雅。你别不当真，照我说，珠宝什么的，可比男人可靠多了。”
这话声音大了点，闹得一公车的人都盯着晓雪看，小曼咬着嘴闷笑，晓雪就压低了声音，两人在车上细细声聊起来。她俩的声音低下去，后排坐的两位阿姨地道的白话就大起来，一句句灌进小曼的耳朵。听了一路，倒也把事情听了个清楚。原来这两个阿姨是工友，都在一个公司的食堂里做饭。其中一位阿姨有一个儿子在读大三，和一个哈尔滨的女同学好上了，她不同意，她儿子却铁了心一定要和那女同学在一起，为这件事母子俩闹得很不开心。她工友态度坚决地站在她这一边：“这件事你要帮你个仔拿主意！后生仔，这些事不懂！”
“就是嘛，这些外省妹，都是些捞妹！没一个省心的！”两人同声同气在车上一路声讨外省捞妹，完全没有顾忌她们的前面正坐着两个外省妹。小曼是个能忍的，晓雪却是个炭火般的性子，眼见着她那面孔上的怒火越来越明显，小曼赶紧地在她面前挥挥手：“犯不着生气！不相干的人说话，你有什么好气的？”
好在离学校也不远了，眼见得进站了，小曼赶紧拉了晓雪下车，晓雪倒是走了好长一段路才舒了一口气，恨恨地道：“这些没见识的女人！”
小曼劝了晓雪几句，心下却不由得一动：不说有没见识，广东本地人的确对外省女人有一些偏见，更别提是广东婆婆外地媳妇了。难道阿婷担心的是自己没法过梁锦球父母那一关？
不容她多想，学校已到了。学生笑咪咪在朝阳里冲她挥手：“Miss林，早晨！”可爱的笑脸在金黄色的晨曦里份外动人，小曼点头微笑着回了“早晨”，收拾了心情，认真上课去了。
转眼又到了周末，梁锦球约小曼去爬白云山。小曼已有两年多没拍拖，正值青春年华的女郎，对爱情当然还有许多的激情，这时便想着即便结不了婚，能好好地度过一段拍拖的美好时光也不错，欣然应了。
到了楼下，却见梁锦球倚在一部花冠旁边，她便站住了。梁锦球已笑着打了招呼：“小曼，这边！”
小曼笑着道了“早晨”，就见那车子里还坐得有人，心下甚是好笑：这梁锦球拍拖还真是与众不同啊，人谁不想二人世界啊，他倒好，一上来就弄得人尽皆知，这什么战术呢？
待走到车旁，就见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约三十来岁男子，穿着件花衬衫，头发剪得极短，颈间带了一条硕大的金项链，副驾上坐着一个二十来岁少妇，烫了小波浪的卷发，正对着小曼笑，眉眼和梁锦球有些相似。后座上两个安琪儿似的两三岁男孩，两双一模一样乌溜溜的黑眼珠好奇地盯着小曼看。
小曼赞一声：“哇，好得意的宝宝！”
梁锦球已开始介绍：“这是我妹夫，他在家排行第六，所以我们都叫他阿六，这是我妹，你叫她阿棠就得了。”又转头对二人说，“这是小曼。”
就拉了车门，让小曼上车。小曼坐上车，少不得几个人又互相道了早晨。两个小孩坐在梁锦球和小曼之间，小曼极喜爱小孩，这时忍不住抱了一个放在腿上：“真是好得意啊！”
那小孩就嘟着圆鼓鼓的嘴，奶声奶气地回头叫了小曼：“舅妈！”
小曼啊一声，面孔一下红了，梁锦球等人却全都哈哈笑起来，小孩见自己的叫声惹笑了大人，更是高兴，在小曼腿上乐得真抖，嘴里一叠声地叫：“舅妈！舅妈！舅妈！”只叫了几声，另一个小孩也爬过来，毛茸茸的小脑袋靠住小曼的手臂，扬起头，笑咪咪地跟着叫起来：“舅妈！舅妈！舅妈！”那声音软软的，叫得小曼的心软得成了一片海。身上靠着两个圆滚滚的小可爱，由不得她想：这要是自己的孩子多好啊。含笑望了眼梁锦球，见他正一脸好笑地看着她。
阿棠在前排笑着说：“小曼，你能分出哪个是大仔，哪个是细仔吗？”小曼仔细打量两个宝宝，眉眼都是一模一样，凑巧看见趴在她手上的小男孩耳朵后有一粒红痣，另一个却没有，就问阿棠：“耳朵后有一粒痣的，是哥哥还是弟弟呀？”
阿棠咦一声：“估不到你这么细心的！是哥哥，叫家成，小的叫家明，不过我们只叫大仔、细仔。”
听得讲到自己的名字，两个小孩一起抬起头来，小曼忍不住偏了头想再看一看那粒痣，小孩就伸手捂着自己的耳朵，咕咕咕笑起来，躲到梁锦球怀里去了。
有了孩子，真是热闹，小曼一路和两个孩子玩着，一会儿就到了白云山。因带了小孩，阿六就将车开到了西门，一行人一进门就是一个大大的草坪，便放了小孩子到草坪上自顾自爬着玩。一路上玩着，孪生仔已是和小曼混得极熟了，下了车就黏住小曼，圆滚滚的小手拖着小曼的手不放。阿棠就取笑说：“这两个小家伙平时最怕生的，怎么这么喜欢小曼姐啊？看来小曼姐真要做我们一家人啊。”小曼心下微汗，梁锦球听了这话，笑得却极为开心。
两三岁的小孩，正是最好奇的时候。小曼就带着两个小的，一起去看蚂蚁搬家、蜜蜂采蜜。末了，小曼买了一个小皮球，三个人在草地上玩得不亦乐乎。两个小孩面孔都玩得红扑扑，让小曼真想扑上去咬一口。阿棠就打开随身带的大袋子，拿了毛巾和两瓶水出来，挥手叫宝宝喝水。
两个小孩摇摇摆摆跑到妈妈身边，一边一个坐下来，阿棠就拿了毛巾给两个小孩抹额头和背上的汗，小孩双手捧起杯子滴滴嗒嗒喝起来。小曼便也在他们身边坐下，见那水却不是凉开水，而是深褐色的茶汤样。小曼好奇地问：“阿棠，这是煲的什么给宝宝喝？”
阿棠就笑着说：“这是用鸡骨草煲的猪横利汤给小孩当茶饮，春天喝正好，又健脾胃又清肝。里面放了两颗蜜枣，没有那么凉，汤也可以比较润。”
小曼看两个宝宝白里透红的小脸，极是健康，对阿棠大为佩服，忍不住又问道：“汤还分季节啊？”
阿棠、阿六和梁锦球一起笑起来：“当然。”说起煲汤，那是阿棠的长项，当下兴致勃勃地聊起来：“拿我们广东人爱煲的清补凉汤说吧，一般是放在夏天和秋天喝的。里面要放瘦肉、生熟薏米、莲子、百合、淮生、玉竹、茨实这些材料，这个汤很清甜的，又可以去湿开胃。到了冬天，就可以煲点进补的汤，汤里就可以放点参、茸、燕窝这些补品，但放了这些一般就不能煲，要用炖了。”
小曼一脸神往：“哇，阿棠，你好厉害啊！懂得这么多。”
几个人又一起笑起来，梁锦球笑着对小曼说：“这不算什么，广州人都知道的啦！说起来煲汤最容易了，配齐了材料，一起扔煲里煲就行了，很是省事。别让阿棠给吓住了。”
阿棠就对梁锦球说：“简单？你倒煲一个汤我试试？都是阿妈煲好了你饮就得，你懂什么？”阿六就拉拉梁锦球，笑着说：“这些煲汤的事，我们男人自然不懂。快中午了，出去吃饭还是上山去吃？”
梁锦球就说：“上山去明珠楼那儿吃吧，风景好。”
因带了小孩，阿棠就提议坐电瓶车上去，小曼见那春光正好，问了走上去也只要一个多小时，就想走上去。阿六一家四口就去坐电瓶车，两人站在地头看着电瓶车开上去，梁锦球很自然地就拖住了小曼的手，两人并肩向山上走去。
春天的山里，空气异样清新，西门这边的游人比正门少许多，显得甚是幽静。梁锦球笑着说：“什么时候到我家，试试我老母煲的汤，很好饮的。”小曼微笑着说：“看阿棠那么懂煲汤，就知道阿姨一定更厉害啊。不过暂时我不想去你家，这么快就见父母？我还真没那个胆啊。”梁锦球也未强求，笑一笑就把话题扯开了。
两人细声交谈，一路走上去，也不觉累，很快就走到了明珠楼。阿棠已带着孩子在湖边的一个酒楼里订好了台，说了台号让两人过去。等二人走到，在桌子旁坐下来，阿棠一挥手就叫来了服务员，开始点菜。
她手腕上带了一个碧绿的玉镯，啪一声打开菜谱，伸着手指就一路看了下去，边看边对服务员说：“我们不要茶了，上白滚水。例汤是什么？”服务员报了几个例汤的名，阿棠略一思索，要了陈皮绿豆白鸽汤，就指着菜谱一连声地点了菜。梁锦球和阿六聊着天浑没在意，小曼见那湖里有几百尾锦鲤游弋，和孪仔看得津津有味。
一会儿先上了例汤，接着菜就一道道上来了，有一道西芹炒百合甚是地道，脆生生犹存西芹清香，小曼甚爱，吃了好几筷。阿棠就笑着说：“小曼姐，这菜还合你口味吗？可惜这是粤菜馆，没什么辣菜，下次让我哥请你吃川菜。”
小曼笑着说：“多谢，这菜很好吃。你很会点菜啊，搭配得很好。在广东这边，我也很少吃辣。其实川菜里面也有不辣的菜，有机会可以做给你试试。”阿棠听了抬头望了望小曼，笑了笑没有言语。
吃了饭，也快一点多，梁锦球买了单，阿棠就叫回去：“小孩要睡午觉了。”
梁锦球就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和小曼再走走。”
阿棠笑着看看小曼，对梁锦球说：“你可真是重色轻妹啊！好了，我们先走了，你也早点返回啊！”冲小曼挥挥手，就和阿六一人抱一个孩子，一家人又坐电瓶车下去了。两个小孩已是睡眼朦胧，趴在爸爸妈妈肩头快要睡着了，口角拖出了亮晶晶的口水，滴在阿棠肩头。小曼见了这两个小宝贝，心里冒出一个自己也觉着有些荒谬的念头：就冲这俩小孩要叫自己舅妈，嫁给梁锦球也不错啊。
想想实在好笑，梁锦球就笑着说：“什么事这么好笑？”
小曼不答，他也就不问，两人牵了手继续向上走。游人渐渐少了，道旁皆是高大的古木。小曼走在梁锦球身边，两人讲着一些琐事，小曼不知为何，就觉得心安。
下了山，两人去到珠江边一家川菜馆去吃水煮鱼，小曼抢着把单买了，梁锦球有些好笑地望着她：“你怎么这样啊？这让人看着多不好意思啊，一男一女吃饭，居然让女的买单，人家怎么想我呢？”
小曼笑着说：“那我可管不着了。”
两人说笑着出了菜馆，就是珠江。沿着江边走了一会儿，就到了码头，可巧正有一艘船要开了。小曼许久未坐船，见着便有些雀跃，梁锦球就买了票，两人上了船，登上了二楼。想是晚班过渡船，船上也没几个人，船一开出去，略带腥味的河风迎面吹来，两崖流光溢彩，隔的虽有些远，仍然是一派繁华似锦。
小曼便有些失望：“这样多的灯，感觉江都有些不像江了。江，就应该像我家乡的江，两岸青山对峙，相对而出·······”说着说着，就把声音低了下去。
梁锦球看着她，轻声问道：“你可是想家了？”伸手揽过小曼，搂住了。两人坐在船头，小曼刚一抬头，梁锦球已吻了下来。那吻极是迫切，像带着一生的渴望般吸吮。小曼被他紧紧抱住，听得梁锦球的心怦怦作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下面有人大声叫道：“上面的人落船了，到码头啦！”
小曼低叫一声，梁锦球极快活地笑一声，拉着小曼从二楼冲下去，踩着摇晃的铁梯上了岸。小曼只觉得不好意思，脸上热辣辣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