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狼是住校生,只有周末才回家。但他离家并不远。他今年实际才初三,因为今年是高考第一年实行六月高考,因此中考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当然满打满算当然也只有两个月而已,学得好的人也只是复习,学习不好的人也只剩下突击,对于张狼这等不好不坏的成绩,实在犯不上多么去努力。
张狼家住大河区大河街,大河区不大,属于大河市的边缘镇子,只有区区五千多人,随时都是有车通行到市里的,半个小时也就到了。大河街是专门的菜市,并不大,但大河区所有人平素买菜买肉的啥的也都在这大河街。
大河市是前不久才由县升成市的,为表庆祝还专门在新修的政府附近修建了一座气势恢弘的广场。据说原本修建的大河江南广场是打算修建成小天安门的,但是这时候据说安徽某地已经有人修建成功并且举行了阅兵,大约新的大河领导人觉得没当成第一,后来放弃了这样的打算。
大河县升市是件好事,据说城里庆祝的那天夜里只放的烟花就用了十万元。新一届市领导班子更是提出了三年打基础,五年迈大步,十年铸辉煌的奋斗目标。
尽管锣鼓喧天,鞭炮声声,小城里犹如过新年,只是对于所有的大河市人来说,并不全是好事,尤其是对那些所谓的升斗小民。这也就证明任何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即使你一心做好事,也可能损害一部分人。
大河街道最近就贴出整改通知:为迎接大河市的成立,菜市场要标准化,统一搬进新修的菜市场去,当然不是白搬,搬进去的摊贩得出钱竞争摊位。
领导说了,市场经济化就是发展全市经济的第一步,二十一世纪已经来临了,大河市得赶上西部开发的大班车。这通知一出,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啊!
此通知一出,就愁坏了张狼的老爸老妈,卖猪肉的张大荣赛金莲两口子。这两年张大荣脑袋越来越转不过弯,西部大开发关菜市什么事?当过了两年,原本临河的菜市修建起一水的别墅,他才恍然明白。
张大荣的猪肉摊子摆在大河街道十几年了,这一搬,起码也得出几千块钱把。可是钱从何来?本来他们还是有点积蓄的,只是前两年赛金莲的老爹生病去世,就花了不少,加上两个儿子读书,实在是家无隔夜粮。
两人愁啊,大儿子今年要读高二了,成都的重点高中收费可不菲,小儿子今年也要读高中了,就他那成绩非出高价不可,这一来,钱上面就出了问题。
可书不能不读啊!穷人家的孩子,不读书靠什么出头呀?难道学自己年轻时候去混?一想到这里,猪肉荣可就头疼了。要不是赶着遇上自家老婆而早早结婚,猪肉荣早就在那83年严打中脑袋搬家了。
话说今年四十的张大荣人称猪肉荣。身高力壮,那个头足有1米85,肩宽肉厚,满脸横肉,眼睛一瞪,铜铃般直赛过牛眼,真是凶神恶煞。年轻的时候,经常被周围邻居喊他的名字来吓唬小孩子止住哭啼。
张大荣年少时候是一混子,混子是指不学好的年轻人,四川话又叫二流子。外号滚刀肉,后来又叫猪肉荣。所谓滚刀肉,那就谁惹了他,非要被他滚下一刀肉不可。那时候,还没分田下户,买肉得靠肉票供应,一刀肉,可值钱着!猪肉荣的名字是后来卖猪肉了才叫的名字。
(注:四川部分地区分田下户为81,82年,自己种点路边菜都要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的,猪有只能集体养,人干活没积极性,通常养的猪比羊壮不少。)
猪肉荣年轻时候也曾纵横十里八街,混吃混喝,耍赖打架,所向披靡,那时提起猪肉荣,大河的混混都得翘起大拇指喊声:“牛”。只是常在河边走那能不湿鞋,人在江湖飘那能不挨刀,久走夜路也要碰到鬼。
自从十八年前猪肉荣混吃不成反而栽在被人称大河一枝花的赛金莲手上,就此娶了赛金莲做了老婆,改邪归正,卖身从良跟着供销社的老丈人走上了杀猪卖肉的道路。后来改制,更是当上了第一批个体户,还戴过大红花呢。
那赛金莲,也是大河街人,虽然现在身体发福。拿猪肉荣的话来说整整一个黄婆娘,身上的头比那母猪肉还糙。不过年轻时候可是人称大河一支花,那漂亮可不是瞎吹出来的,猪肉荣的大儿子可就是得到了两人的遗传,长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今年十七岁身高就一米八多了。
话说回来,拿母猪跟她比,也就是猪肉荣酒醉了背后才敢说。母猪肉这话一传,赛金莲知道了,抡着剁肉刀追了猪肉荣三条街:“敢说老娘老了?当年怎么就死皮赖脸跟我凑近乎?****砍脑壳的,怕是皮痒了撒,等他回家看看,看看他的耳朵又长结实了没有!”
四川的妹子都辣得很,结婚过后经常是牵着不听话的老公的耳朵从外面拉回家,而在四川怕老婆的老公就有个公认的名字耙耳朵。因此张大荣的外号叫耙耳朵,也叫猪耳朵。
(注:耙(PA)耳朵,四川话,指怕老婆的男人)
平素张大荣也喊上几个朋友,炒上几盘猪杂猪腰子,来上两瓶江口醇,跟朋友们晕上一阵子吹吹牛皮,发发牢骚。
不过说到杀猪卖肉,张大荣是很自豪的,总是说,杀猪卖肉有啥不好?你看那樊哙都是杀猪的卖肉的个体户呢!就说毛老人家把,当年他家评了个中农,他还念叨着,啥中农啊,我家当年也是杀过猪卖过肉的,好歹也算一富农啊!
(注:张大荣酒喝多了,历史书也没学好,毛老人家家里是贩猪的,跟他不是同一个行业。)
你瞧,这杀猪的卖肉的还是富农呢!这小酒喝着,小菜吃着,这日子金不换啊!不过这张大荣也太不长进了,那朵大红花把他给戴晕了,个体户了十几年,还是守着一片猪肉摊。
九十年代好歹也是个杀猪卖肉的个体户,张大荣日子倒还不错,白天卖了猪肉还可以温温小酒喝,晚上抱着老婆暖被窝。猪肉荣日子过得真是安逸,潇洒!
只是过了新千年改革开放越来越放,别人是越过越好,他们两口子的日子也就越来越紧,倒不是说生活难过,而是压力越来越大。猪肉的价格再涨也涨不过猪头税,涨不过房价,涨不过两个儿子的书学费。
一家四口如今还住在父母留下来的六十平的老房子里,不过拿猪肉荣的话来说好歹还有个窝,现在大学生毕业都见不得买起房子住呢!
人家都说,这房子,读书,医疗,是新三座大山,现在只是读书这一座大山就压得猪肉荣两口子喘不过气来。就是小酒,这最近两年猪肉荣喝起来没晕忽忽的感觉了。
这猪肉卖了近二十年,猪肉卖腻了,老婆也老了,猪肉荣时常抱怨:格老子,这日字过得真不是个滋味,还不如回家种田去,好歹还有点田在那里。听说种田即将免税,不过免税这田又有啥好种的,就亩产个上万年,放个大卫星,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几个钱!
两儿子读书,这一年起早贪黑,生生没钱剩一分。手头倒有点钱,那都是预备交学费的,这下市场改造,啷个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