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都没有说,聆听或许更让人安心。
“阿柠,我不是一个好人,我的世界充满了恨,爱......就那么一点点,24岁以前是仇恨支撑着我活下来,我以为帮他们报仇就是我这辈子唯一做的对的事,虽然艰难可总归是有些盼头的,至少我还能为爱的人做些什么,可是......有人告诉我,我仅有的那点爱是假的,支撑着我的恨也是毫无意义的,我过去的27年就像个笑话。”
“阿柠,我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一直以来沈亦杋在叶柠面前都扮演着一个无所不能的角色,没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也没有什么是他受不了的,可现在他就这样窝在自己胸口,轻易的说出他接受不了。
叶柠尝试着开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其实是个小气又软弱的男人,我渴望温暖,只要有人真心对我好,我就能为他不顾一切,就像仇恨一样,亲情同样是我活下去的理由,可是没了,都没了......”
“我没有办法接受我叫了27年的爸爸妈妈是害我与生身父母分离的罪魁祸首,我没有办法接受支撑我的世界的仇恨和同时坍塌,阿柠,我难受。”
沈亦杋的声音压抑的沙哑,他颤抖的身体和紧绷的情绪让叶柠眼眶湿热。
她能听懂他的话,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是的,一个极度缺乏爱又把爱当成生命的男人,怎么能接受的自己近三十年的信念付之一炬,这太残忍了。
不过,也是到今天叶柠才知道,原来为她撑起一片天地的男人竟也这般脆弱。
这份突如其来的理解,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爸爸说过重感情的人绝对不是坏人,可重感情的人必定也会伤痕累累,人若有弱点怎么能做到无坚不摧?
这样一个被亲情抛弃的男人要她怎么能不心疼,他的爱太少,而被宠着长大她的爱很多,她想她注定是要遇上他的。
叶柠抚着沈亦杋的发丝,柔声低语,“阿亦,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陪在你身边,这辈子我绝对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嗯。”单单一个字就耗尽了沈亦杋的全部力气,他不敢多说一个字,怕一开口就将濒临崩溃的情绪尽数袒露,他怕吓到他的姑娘。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初时的承诺或许坚定,但终究没熬得过时间。
后来叶柠时常回忆那一刻,她恨自己没能坚持,可说到底她也只是无能为力,若可以谁又愿意丢弃心爱之人。
沈亦杋的声音飘忽的几乎没有,“阿柠,想知道我的过去吗?”
“嗯,关于你的一切,只要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我是丰家的长孙,本名叫丰昭珝,我的父亲是丰家上一任的家主丰伯泽。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父母不喜欢我,他们从不正眼看我,不抱我不管我,近乎苛责的对待我。
我一直都知道我的童年并不幸福,可我还是爱着他们,因为他们给了我生命。
我三岁的时候发烧,母亲给我放了两天假,可以不用学习不用训练;
我五岁的时候拿了小提琴大赛少年组的第三名,母亲不满意可她还是送我了一支钢笔,我见过父亲用同款的笔,应该是很贵重的;
我六岁的时候打败了教我枪法的师傅,那天是我的生日,母亲给了我一块蛋糕,虽然那是前一天爷爷过生日剩下的,可我还是很开心。
......”
沈亦杋说这些回忆的时候,嘴角一直带着笑意,可叶柠一点也不觉得那有多幸福。
六年只有这区区三件事值得他记住,而且真的只是无关紧要......
有哪个小孩子会把两天假放进回忆,有哪个小孩会把一块剩下的蛋糕当成珍宝,有哪个小孩能在五岁的时候赢了众多年纪大他一倍还要多的小孩,他没有记住练习的痛苦,只记得拿到名次后母亲的礼物,可哪个母亲会送一个五岁的孩子一支成年人用的钢笔,她不担心他会伤到自己,不担心他写字的时候手腕会疼吗?
而且......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他的父亲,母亲的‘爱’尚且这样单薄,那从未被提及的父亲该有多苛刻。
但是,沈亦杋竟然说他爱着他们,他有多孤独才会把这样凉薄的爱当成童年的全部。
这样的他,软弱委屈的让人想要哭泣。
“阿亦,你没有体会过的亲情我会用双倍的爱情还给你,往后的你再也不会孤单。”
沈亦杋淡笑,用额头蹭了蹭她的肩膀。
“我七岁的时候,他们死了,就死在我的面前,我们隔着一道铁门。
丰伯立当着我的面用带倒刺的皮鞭抽打他们,他让人挖去了他们的眼睛,割断了他们的舌头,他们喊不出来痛,更看不到我脸上的惊恐......他们的血溅在我的身上,脸上,很烫。
我一直听着他们的尖叫,从凄厉到嘶哑,最后变得沉默,那时候他们身上已经没有完整的皮肤了。
我想那时如果我有一把枪,一定会即刻结束他们的痛苦,也结束我的折磨。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记得很清楚,可又想不太起来,丰伯立好像带了很多狗,哦,他好像还逼我喝了一碗骨头汤,他说那是哪儿的骨头?似乎是胸口断裂的肋骨。
第三天爷爷就走了,他们说爷爷是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难以承受这样的痛苦,可我知道是丰伯立害死了他。
爷爷是家里唯一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他甚至想要让我接替父亲成为丰家下一代的主人,可他就那么去了,除了害怕,我甚至哭不出来。”
叶柠仅仅是听着就全身发抖,惊恐不已,可才7岁的沈亦杋竟然亲身经历过那场噩梦,她无法想象他是如何从那场噩梦里醒过来,如今又用这样平静的语气重新描述那段过去。
她把怀中的沈亦杋抱的很紧,还是觉得不够,于是,一遍又一遍的亲吻抚摸,但是,沈亦杋的身体始终凉的厉害,或许心凉了外界在高的温度也无法将它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