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在外面逗留的时间是太长了。刚刚穿过梨香院的拐角,我就听见了凤姐的笑声,连忙站在一个僻静的花树底下。
凤姐这些日子因为身上不好,轻易不到园子里来,今天不知所为何事?
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倒似乎是冲这边来了,平儿似乎也跟在了后头。
“这林姑娘到底去哪里了?咱们走了大半个园子了,也不见她,老太太也是,非要和这丫头打牌,咱们不如到处逛逛,不拘那里混一阵子,兴许那丫头就来了。”
我听了这话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处。
好容易她两人走远了,我一路狂奔着回了潇湘馆,所幸路上无人。
陪老太太打了牌,又吃了饭,去后面洗了澡,我从书柜里找出了一本宋词,不知不觉中看到了深夜。
紫鹃一直在旁边陪着我,手里还忙着刺绣活儿,我看她似乎累了,便说,“你忙了一天了,先睡吧!”
她迟迟疑疑地起来,两只眼睛看着我,忽然扑通一下给我跪下了。
我略略有些吃惊,却也在意料之内,聪慧如她,想来早是一肚子疑问了吧?只是她如何问我呢?
“有什么话快起来说,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忌讳的,你问什么尽管问好了。”
“这…….姑娘不知道,最近园子里风言风语,都说姑娘断不是以前的姑娘了,完全变了一个人,也有人撞见姑娘自己出门,说。。。。。。说姑娘不懂规矩,太太和老太太还不知道,若知道了,还不定怎么呢,还说。。。。。。”紫鹃说不下去了。
一定没有好听的话就是了。看来我真要收敛一下自己的行为了。
“别人说什么不用去管,我知道了。我也困了,你把灯熄了吧!”
“姑娘,可是。。。。。。”紫鹃把头几乎着地,换了语气,飞快地说,“奴才眼拙,就是奴才看着,姑娘也断然不是林姑娘了,只是这世间难有如此相似之人。奴才小时曾听说人有七魂六魄,魂魄可以附生,敢问姑娘从哪里来,林姑娘去了哪里?”
其实这一段时间来我也知道些别人的议论,这也是不可避免的,我毕竟不是真的黛玉,不可能一点马脚不露。现在她主动来问,正好可以解释清楚。我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塌上,说,“紫鹃,你想的丝毫不差,我的确不是你家小姐。”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她,大概只花了半个时辰左右。紫鹃始终在地上跪着不肯起来,良久才哽咽着说,“不,这一定不是真的,你不是林小姐,那我们家小姐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黛玉的魂魄究竟去了哪里,也许是上天为仙?只得胡乱说了几句,“林黛玉本是洚珠仙子,名列仙位,若有缘,定会再相见,你不要太过虑了。”
紫鹃呆呆地站起来,似乎仍然不能相信我的话。
第五回
这些日子紫鹃每天很早就起来,指挥小丫头打扫屋子,派发东西,还操心着我的早点。然后才去前面管事儿。她精心伺候着我,连一碗粥都要亲自过问。只是她越来越忙了,作息时间和我有了很大的冲突,我不得不在外间给她支了一张小床。
她对我越来越客气了,客气里透着生分。
我有些后悔对她讲了实话。虽然她对我的身份有些疑惑,但毕竟只是怀疑,还是抱有希望的。
她对我越来越客气,我的脾气却越来越坏。
我并不害怕别人的流言流语,却也再也不独自出门了。甚至,都极少出门了。这个月中老太太去家庙祈福还愿,一大家子的女眷连同丫鬟下人都去了,我却选择了躲在房里装病。宝玉过来玩,我也是懒洋洋的,不爱理人。
我对饭菜越来越挑剔了,每次都要紫鹃亲自伺候,换几次菜是常有的事。也许厨子都有了意见,但我不在乎。
我对细节越来越重视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不允许有一丝灰尘,小艳每天的工作就是拿了雪白的毛巾,不停的擦地。我一天要洗两次澡,换四次床单与衣服,穿六双鞋子。维持我的日常生活,是个很大的麻烦,我为此乐此不疲。
有时候半夜醒来,忽然发现丝绸被子的一角皱了,心情就会很沮丧。紫鹃被惊醒,也许她根本没有睡着,总是很快起床给我换新的被子。
丫头们虽然不清楚我和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明显感觉到了什么。我不好好吃饭,她也不,我不好好睡觉,她也是。如此折腾了一个多月,我瘦了,她比我更瘦。
我开始思念一个人。
有一天早上我支开了屋里的丫头,问她。
“你到底想怎么样?想揭发我吗?你尽管去好了,反正这里也不是我的家,我本来就不是你们的林小姐,我也不稀罕。你这样行事别人迟早要起疑,你要明白,没有人会相信你的。就是演戏,也拜托你专业一点。这些日子我是如何待你的,你应该明白分寸。”
紫鹃始终长跪在地,一言不发。
她的这种态度让我很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很显然,她根本没有听进去。轴,怎么就那么轴。我端起桌子上热气腾腾的一盏茶,奋力砸向地面。
刺耳的响声没能让她抬起头来。
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个时候我多么希望妈妈能在我的身边,只是怜惜地看着我,我就会有无限的勇气,或者可以有一个温暖的肩膀依靠,我就可以痛快地大哭一场。
外面的小丫头忽然来报探春来了。
我只得有气无力地吩咐她,“你有正经事要办,赶快走罢,告诉三姑娘我身上不痛快,改日再叙。”
天渐渐凉了,秋来昼短。我却觉得日子一天长过一天。
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和好的迹象。
落叶缤纷,思念让人瘦。
原来不能确定和没有多少浪漫的感情也能让人欲罢不能。
接连下了几场雨,园子里百花凋零,满眼俱是残绿。也许是天气骤凉的原因,我真的病了。
不过是风寒。宝玉却如同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恨不得日日夜夜守在这里。老太太也一天好几趟地打发人来问。
无论如何,我是避不开宝玉的。可假如一个人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哪怕仅仅只是模模糊糊的影子,也再不可能有另外一个人的位置了。
宝玉让人把外面的碳炉子点上,亲自给我熬药,炉子的风口不对,熏了他一脸灰,随便用帕子一擦,又成了大花脸。因为火候不到煎了满满一大碗的药水,待他小心翼翼端过来的时候,我还是不能不感动。
“妹妹,你这些日子总闷闷不乐的,等你病好了,我去给老祖宗说,咱们出去逛逛可好?不知妹妹想去哪里?”
“哪里都不想去。”刚刚咽下的汤药其苦无比,我皱着眉头把被子捂住脸。
“妹妹不用担心,太医说了,妹妹的病不碍事的,只是风寒,过几日便好了。”
“我困了,你先回去罢,晚上再过来,你要不嫌我这个病人,咱们一处吃饭。”我把被子拿开露出脸,微笑着对他说。
宝玉有些不舍,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半响才说,“好-----”又站起来小心地给我掖好被角,才起身走了。
“你们好生看着姑娘,别让她睡过了头,再过两个时辰便唤她起来。”宝玉临走嘱咐她们。
其实我是睡不着的。当然也很清楚自己的病没什么大不了。
我现在最担心的倒是紫鹃。
我担心的并不是她去告密,而是思想会走入死角。她是一个难得的聪慧的好姑娘,对林黛玉她是用全身心去爱护的,如今的林姑娘却不是林姑娘,真正的林姑娘已经上了天,我想,这对于谁,都是无法接受的事情。我还是想的过于简单了,她是不知如何对待我了,我更是将她推向远处。
现在的她其实和我一样,孤立无援。
可是这些天我却一直没有想清楚,她和我是一样的痛苦啊!可是我却总是处处为难她。
这一刻我的心里充满了内疚,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一个激灵从被窝里坐起来,胡乱披上一件衣服,大声唤道,“快把紫鹃给我找来!”
左右不超过十分钟的时间,她匆匆进来了,微低头站在地下,问,“姑娘可觉得好些了?”
我仔细盯着她憔悴的脸庞,说,“你过来坐,今儿的事儿可办完了?”
“回姑娘的话,都妥当了。”说着只半坐在床边塌上。
我心里思绪万千,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伸出两只手扶住她赢弱的双肩,我能清晰的感觉到她的颤抖.
她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我把整个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不敢抬头看她的脸。
“紫鹃,这件事情是我不好,我原该一早告诉你。你或者回家,或者嫁人,不然去服侍别人,我都没有意见的。只是你别这样和我怄气,枉费了咱们俩平日的情分。”
“不,姑娘,你别赶我走,除了姑娘我不服侍别人,你就是林姑娘,是我糊涂听信了别人的话,我早想给姑娘赔不是的,求姑娘别放在心上。”
原来她也已经想通了。我长舒一口气,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