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黛玉走后,宝玉当晚几乎一夜未睡,翻来覆去也想不出个两全的好主意,他这样折腾,睡在外面的袭人只是小心服侍着,却并不劝解。
其实袭人也没睡着,今天晚饭前她抽空去了前面王夫人处,把所听的的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太太,可太太这次不像以前,听她说完又是笑脸又是称赞又是打赏,一样儿也没有。太太听完了脸色平静如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打发她回来了。
难道这次自己看错了?
从小到大,母亲教导,在府里耳熏目染,受到的礼训都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小门小户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像荣国府这样的人家。宝玉与薛大姑娘那是老爷和夫人都同意,老太太也点了头的,且正经拜了亲的,怎么能说散就散了呢?
不过仔细想想,这园子里头的事情别人不知道,她最清楚。
其实,薛姑娘和宝玉结亲是太勉强了!且不说宝玉那会儿身上不太好,只说荣国府虽然不比从前了,但到底是祖上荣耀过,大小姐又封了妃,怎么能嫡子结婚也不大摆筵席,宴请王侯与百官?最起码,平时走动多的官宦人家应该请吧,再者谁家办喜事不是早上?最迟也是上午,薛家倒好,是天色黑透了才用一乘小轿送过来的。
这也是与礼数不符的,不像娶太太了,倒像接娘家有些地位的姨娘进门。
林姑娘最近一段时间也不知怎么了,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地,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神采奕奕,难道她说遇仙人是真?
若真的太太同意了和离,那过一阵子势必要迎娶林姑娘了。
袭人想来想去,越来越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自己站错了队伍。本来她算盘打好了,宝钗进门,自己的姨娘地位也会名正言顺了。她虽然出身低微,但也是正经人家,且是贴身服侍了宝玉好几年,平常的时候他对她与别的丫鬟明显不同,这个大家也都明白,薛大姑娘更是清楚,性子又好,不会无故为难她的。而且还有一点,薛大姑娘很讨太太喜欢,没嫁过来的时候已经开始管事儿了,琏二奶奶身子不好,这个家以后就是宝钗做主了,虽有陪嫁丫头,但那莺儿还有些孩子气,自己的未来就是平儿的今天,不对,是比平儿还好些。
如果宝玉娶了林姑娘,本来姨娘地位就低下,她那么高不可攀,宝玉心里有她,只怕自己在黛玉手下做姨娘不好过吧,且紫鹃春纤都是伶俐的,不输自己。
袭人对着漆黑的夜想来想去,觉得局势已经完完全全地变了,宝钗躲在娘家,黛玉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老太太眼里只有黛玉,连太太都送了她东西!这不是示好是什么?偏自己还傻傻地过去说林姑娘怎么怎么样!以前她受人尊敬,除了与宝玉那点事儿,最主要的还是太太喜欢她,给她匀出了二两银子,这个月钱被多少个丫鬟嫉妒的眼红呢,正经姨娘的份例了。虽没有明说,现在太太的立场变了,自己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呢?
她一直想到天快亮了,想着怎么尽快去林姑娘,太太那里表一下自己的态度,虽然在黛玉手下做姨娘不好,但总比碧痕那样强的多吧!如此一直到五更才朦胧睡去。
第二日一早袭人醒来,一看天都大亮了,连忙起来,还没穿好外衣,宝玉倒先从外面出来了,看着已经梳洗过的样子,后边还跟着丫鬟,心里着实懊恼,面上却是羞愧地说,“昨天晚上大概受了风,头疼。早上起来迟了!”说罢低下头,暗想自己真是糊涂了,昨晚儿魔怔了,想了那么长时间,自打进了荣国府的大门,这样还是头一遭呢!
宝玉却摆摆手,笑着说,“我昨晚也睡得迟,今天早上是让梦惊醒了!原来你受了风,我说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边上去试试袭人的额头,道,“是有点烫!姐姐,你别动!就躺着,我让人请个大夫来看看!”
袭人摇摇头,以后行事还是低调些好,原本阖府上下都知道了,瞒是瞒不过去了,唯有把头再低些,横竖一个丫鬟的本分罢了,便立马阻拦道,“不用费事了,喝碗姜汤,再睡一觉就好了!”
宝玉迟疑了一下,也就答应了,吩咐小丫头去了厨房,又看着袭人重新躺下,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便一个人去了书房。
到底没心思看书,就是闲书也看不下去,宝玉看看时间,想去看看黛玉,又怕招她烦,还觉得这个时间黛玉只怕不在潇湘馆里,只怕和三妹妹在议事厅呢。本来心情还好,一想起这些事情来又焦躁的很,在房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
“二爷,早饭好了!”好像是丫鬟琦霞的声音。
宝玉哪有心思吃饭?也不理会。
绮霞端着盘子等了半天里面也没动静,便直接推门而入,宝玉正坐在椅子上发呆呢。她看着宝玉的呆样子,觉得好笑,但也不敢招惹他,只把几样小菜点心并两样粥一碗牛奶子摆到桌上,笑吟吟地说,“二爷好歹吃点吧,以前老太太说过,做饭不吃对身子最不好了!”
宝玉怔怔地看了她两眼,忽然笑了,说,“对,林妹妹一定回去老祖宗那里!”说完拿眼睃了一下桌子上的食物,只相中了牛奶,端起碗一饮而尽。
琦霞在旁边看着觉得不对头,但也不敢转身就走。袭人病了,屋里本来就没几个大丫鬟了,宝二爷不能出什么差错,否则还是自己的不是。
谁知宝玉喝完牛奶笑了,急急地说,“快给我拿衣裳来,我要去跟老太太问安!”
琦霞听了吩咐赶紧跑出去。
宝玉外面穿了青色的箭袖,头发总结成一个大辨,人显得很是精神,他带了两个丫鬟兴冲冲去了前面老太太的院子,谁知刚到大门口被拦下了,麝月先不愿意了,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连二爷也拦着,回头老太太不高兴了可全怪罪在你们头上!”
那守门的小厮满脸是笑,连连做了好几个揖,冲麝月也做了一个,开口道,“好姐姐,奴才哪里敢拦二爷,是老太太吩咐的,没有她的应允,谁都不许进去!”说完看了看四周,又低头小声说,“老爷和太太都在里面议事呢,二爷还是先回去罢。”
宝玉最怕他老子了,听了转身就走。
今天一大早,薛家就正式送来了帖子,不是请这边儿人过去做客的,而是由薛姨妈口述,宝钗执笔,一份很完整的义绝书罢了。
贾政第一个看了,看完后脸色变得铁青,一言不发地把义绝书掷给妻子,王夫人看了以后也傻了眼。
薛家怎么有了这样的主意,之前薛姨妈一句可是都没透露过,再联想到宝钗那十分有主意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
贾政不看她的脸色,冷笑着说,“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她居然要休了宝玉!”
王夫人低下头,有些紧张地问,“老爷,如今你先不要生气了,先拿个主意再说!宝钗毕竟。。。。。”
还未说完,便被贾政打断,“时间不早了,我要去上朝,等我回来,同母亲商量一下再说。”
王夫人愕然,心虚地说,“咱们拿个主意就是了,省的她老人家跟着上火!”
贾政站起身,冷冷地说,“这是能瞒住的事情吗?”
王夫人再次低头,什么也没说,木木地看着丈夫走出了房间。
这个时辰自己若亲自去薛家只怕不好,王夫人心里半点主意没有,也不敢相信这是薛姨妈的意思,兴许是宝钗在气头上,一时意气才如此写的。
但来送帖子的是薛家的老管家,没有薛姨妈的同意,不可能送这么重要的东西来。王夫人思来想去地乱了手脚,最终还是打发了个人去亲妹子家。
那边儿去的人还没捎信来,这边儿贾政已经回来了,换了官服就令她一同来到老太太这边。
贾母闲的无聊,正和丫鬟们打牌呢,看到儿子与儿媳一脸戾气地进来了,料定除了什么事情,喝退了丫鬟,直接问,“今儿稀奇,又出了什么事了?”
贾政与王夫人先叩了礼,王夫人不敢言语,贾政不满地看了妻子两眼,道,“儿子不孝,请母亲赎罪!”
老太太的一双眼睛变得有些锐利,不耐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贾政低头瞪了妻子一眼,王夫人方把那义绝书给贾母看。
旁边立着的鸳鸯赶紧拿出眼镜来,贾母戴上看了半天,眼光像刀子似地看着儿子儿媳,下了狠心,也是为了免除后患,便把两张薄薄的纸递给鸳鸯,平静地说,“把它撕了!”
鸳鸯刷刷几下撕得粉碎。
王夫人的一颗心紧张倒了嗓子眼。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只有细微的纸屑摩挲的声音。
沉默了半响,贾母才开口问,“宝玉与薛家大姑娘的婚事,有没有落字为证?”贾政看了看王夫人,赶紧回答,“没有,因为咱们家与薛家是外戚,又办的匆忙,还没来得及找中人写文书!”
贾母又问,“官府那边呢?”
贾政答,“宝玉什么功名也没有,自然那边也没落档。”
贾母放下心来,道,“这就是了!如此说来,这门亲事是做不得数的,你去遣人回了薛家,告诉她们这件事以后不得再提,否则,咱们贾府就没了这门亲戚!”
王夫人在心里又气又惊,再没想到贾母竟然是如此行事,一张脸涨的紫红,度量着如何应对。
毕竟薛姨妈是她的亲妹妹,亲姐妹之间不能闹得那么僵。
贾母那里这事就算了了,贾政心下轻松,薛家早失了势,就是王家也犯不着为这个和自己过不去,最最要紧的,是没有凭证,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贾母与贾政都沉默着,王夫人鼓足勇气,说,“母亲,宝丫头说的让咱们帮着进宫的事,怎么办?”
王夫人实在也觉得,宝钗不管真真假假,都是嫁了一回,外面也有风声,不是荣国府否然就能算了的,宝钗想再嫁人只怕是难了,兴许进宫也是条出路,还能帮衬着元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