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长了,就很难说林带玉在潇湘馆的生活质量比我的前生是提高了还是下降了,固然,她不需出半点儿体力也无须费半点儿神,吃穿不愁,生活诸事也自有一大帮丫鬟婆子帮着料理,表面看起来,很符合一个现代米虫的理想生活,然而金玉在外,内里却是有许多硬伤的。
首先生活方面,她是一个有轻微洁癖的人,每天洗澡睡觉是铁打不动的习惯,然而即使在贾府这样钟鸣鼎食,大富大贵之家,由于朝代所限,竟不可能有一个简单的淋浴喷头,更不可能有抽水马桶,尽管我对这些不便尽量视而不见,它还是不知不觉影响着她发育过旺的感觉。
若仅仅是生活上的小事也倒罢了,更重要的是无边无尽的寂寞与思念。
林带玉的灵魂没有去该去的地方,下冥界或者上天堂,而是误打误撞到了另一个毫不相干的时空,却完完整整的保留着前生的记忆,几乎夜夜做梦,梦见爸爸病还未好,妈妈为了补贴家用不得不重操旧业,每天天不亮就到大街上叫卖早点........
梦醒来总是在寂静无声的午夜,她静悄悄的坐起身走到外屋的霞影纱窗前,看那清寒的月光以及微风中摇摆不定的虚竹,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我的父亲母亲。再者若用现代的标准来看,她形同软禁,别说大门,园子门也是日日夜夜有人守着,自那天晚上我和紫鹃偷偷溜到府里惹出事端以后,园子里增加了许多防范,连前后左右角门都上了锁,没有太太和老太太的吩咐不准随便出入。
贾府的境遇此时已经岌岌可危,颓败之象日渐凸现,在外江南甄家早被获罪抄家,府里上上下下却还是浑然未觉,主子安心享乐,作威作福,奴才一味奉承,私吞钱财。宝玉的通灵玉莫名丢失只是一个因子罢了。
自上次后他倒再没来过潇湘馆,不过听老太太屋里的玻璃传话给紫鹃,说是一日糊涂一日了,一个人只是说些疯话,先还闹着回园子里来,现在竟是不大理会人了,吃饭也不大照常了。谁没有失恋过?谁真爱过失恋时是不是要死要活的?宝玉没有想到去死,只是茶饭不思,太寻常不过了!只是他是豪门望族家的娇公子,平时又有老太太,太太一干人宠上了天,受不了一点半点打击罢了。
尽管林带玉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却知皆是由她引起,或者说由她现在的皮囊引起,也怪不了别人,她给紫鹃瞎编的那一套话如今人人皆知,都道是神仙托福。不知挡了多少人的如意路。
为了不让紫鹃和众人疑心,有一天晚上睡的好,一大早起来梳洗事毕,林带玉和紫鹃出了园门,去给老太太早拜。可巧半路上遇到探春,就一路说说笑笑的到了西院。
老太太房外已是站满了人,丫鬟婆子一大堆,林带玉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心里思量着大概是谁。众人见她这样眼光盯着,均陪这笑上赶着打招呼问候。
早有小丫头打了帘子,林带玉和探春一前一后进去,屋里也站了好些人,她只认出了一个王夫人,一个风姐,见她进来了,众人皆停了说话看我,那目光含义复杂,林带玉心中一凛,直直的迎过去,向贾母早拜,微微颌首,说,“外祖母这一阵身子可好?黛玉病着,没向你老人家请安,还请原谅。”
说完一席话,偷眼去看贾母早喜不自胜,向众人说,“我平常就说林丫头伶俐,可见没白疼。”
见林带玉只是穿着家常湖蓝色对襟大褂,又对凤姐说,“也该给你林妹妹再做几件鲜亮衣裳。”
凤姐笑说,“老祖宗,我倒想给妹妹特特的作几件衣裳,只没有配的上妹妹的好料子!”众人听了皆笑了一回,风姐又说,“老祖宗,请放心!”
林带玉站在一旁,能明显感觉众人热情对我不过是表面,那眼里的意思,有怨恨的,有冷冰冰的,有幸灾乐祸的,有掐媚的,就是没有真诚的。看来林黛玉的处境很微妙。
她抓住机会,笑道,“外祖母夸我伶俐倒不敢当,只是这些日子我虽病着,也时时刻刻挂念着外祖母,可巧有天做梦,里头有个姑子交了我一个新鲜玩意,我自己试过了,果然好玩儿,就想着献给外祖母,平常做个消遣罢。”说完就命紫鹃把四副扑克牌拿过来了。
看林带玉气色好,贾母心里暗暗埋怨王夫人和王熙凤两个,前一阵,也不知这俩人吃了什么迷魂药了,让人算出宝黛二人八字不合,且黛玉有肺痨,已经很重,专门请太医看过,最晚撑不过这个月底了,说宝玉也病病歪歪的,不能再找一个短命的。宝钗是个好的,性子好,更让人放心,这才同意他们的。
谁知那天拜堂,她一眼看出不对,怎么宝钗出嫁陪着的丫鬟竟然不是莺儿是雪雁?雪雁是黛玉的丫头呀,及至宝玉看到是宝钗不是黛玉闹起来,她心里完全明白了,太太和她侄女给她来了个瞒天过海,就是事后怪罪也晚了,拜了堂,她们这样的人家,还能悔婚不成?林丫头也争气,出现的真是时候。那天她的脸色可是真不好。
贾母寻思了一阵,方问,“不是骨牌?”
林带玉答,“也象,但玩法不同。”
“林丫头就是天生的别致。”
一面又招呼人,凤姐因说有事走了,王夫人,刑夫人虽不情愿,却也不敢扫了贾母的兴。
王刑二人,边上一直未开口的李纨,林带玉,探春,再加上贾母,正好是六个人,鸳鸯命人抬了一张长条填漆红木桌,几个人且围着,打开了纸牌,或许一开始各怀心事,打了几遭,才渐渐上了路,独贾母毕竟年高古迈之人,不一会就有鸳鸯来替,牌桌上无敌人,大家也是平常没什么消遣,大约两个时辰过去了还没人肯罢手,林带玉却不愿玩了,正巧宝玉进来了,后面紧跟着袭人。
这一次宝玉是看着不好了,眼睛呆滞,身子发硬,进了屋也不跟人打招呼,别人也倒罢了,王夫人见状忙丢下牌,说,“我的儿,不好好的养着,又跑到这里作什么?”
因问,“袭人,宝玉吃过药了吗?”
宝玉谁也不理,径直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坐了,说,“我来看林妹妹来了!”说完又怔怔的看着林带玉,说,“妹妹可大好了?”
林带玉看看房里的其他人,皆面露尴尬之色,就说,“我早就大好了,你别装病,这样可是吓唬谁呢?赶紧的好了,也不枉老太太,太太白疼你一场。”宝玉听了倒也没有回嘴,闷闷的,过了半天方说,“我没病,倘是病了,也是为了妹妹!”
此言一出,众人皆变了脸色。林带玉放下手中的扑克牌,正色道,“宝哥哥,你我都大了,比不得小时侯,这样话知道的呢是玩话儿,不知道的,或被那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又或者传到外头了,我一个女孩家,还要不要名声了?”说完假意饮泣。又冲着王夫人说,“再这样混说,我可就得回姑苏老家了。”
宝玉听了,越发急了起来,口齿不清,嚷道,“妹妹走了,我........出家当和尚去!”众人一听这话,更是唬的不轻,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劝,全拿了眼看着她。看着是越发糊涂了,林带玉暗暗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呢?就告辞说,“早上来得急,忘了吃药,先走一步。”就一径出来了,宝玉见状也要跟来,袭人和几个丫鬟拉住了他,走出门了,犹听见一叠声的叫,“妹妹,妹妹......”
走到半路,紫鹃悄悄的说,“姑娘怎么这样心狠?”林带玉没理会,只是往前走,到了园子里方说,“你知道什么?我就是要抠一抠他的心,”笑了几声继续说道,“不为别的,还不是为了咱们?也让别人记住,谁也别想欺负咱们!”
紫鹃又担心的问,“宝二爷这个样儿,不能有事?”我故意轻松的说,“不相干,早着呢!”
刚吃完午饭,天忽然下起了细雨,林带玉闲着无事,拿了两个蚕绸帕子,绞成人脸状,再侵在玫瑰汁子里,和紫鹃一人一个糊在脸上作面摸,雪雁进来看见两个红脸儿,吓了一大跳。
做完面模,林带玉洗干净了脸,在外面便塌上坐了,听着菲菲的雨丝,自那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细细看着,不过是论语之类,正看的些须意思来,小丫头子六儿忽然进来说,“玻璃姐姐来了,说是宝二爷犯病了,人都昏过去了,老太太,太太急疯了,叫姑娘快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