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午夜。
现在,他非常的清楚。刘大冲非常清楚面前这七里山路的厉害,本地人管这儿叫断肠子路,路中间有一段是从山崖里人工凿出来的,只有一米多宽,一下雨,路面就打滑,过这条路得非常小心,落进下面的盘山水库不摔死也得呛死。
所以当他站在路口的时候,腿脚忍不住的抖了一下。然而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这条路有些年头了,姥姥以前常对大冲说,以前万恶旧社会里的小媳妇儿跟老太婆吵架,一时想不开的,就喜欢从这儿跳下去自尽。年代一久,这里可就算得上是阴沉沉的,平时就是大老爷们也得白天才敢过,要是赶上晚间啊……呵呵,十有八九出意外。
想到这儿,刘大冲本能的觉得没底气,一股子冷气从脚板心儿往上窜。可现在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明天再过断肠子路?“不行,绝对不行,姥姥还等着我呢。”
大冲的姥姥是当地有名望的女算命先生,人太老了,身子骨不大好,这回大冲妈打电话到体校去,说姥姥快不行了,非说要他回来一躺。大冲当时接电话时都快傻了,眼泪忍不住的就要往下流,忙跟体校老师那里请了个长假,从北方那座小城市坐火车往回跑。
“没信号!”
刘大冲翻看手机盖子,上面黯然无光,心里不由得暗骂一声。好在刚才在荒野车站那儿买了个高压灯,过这道坎的时候还比较管用。刘大红拿出高压灯朝四周照了照,只见到处一片朦胧,除了白白的雾气外,深处那是一抹黑。
一咬牙,刘大冲钻进了山道里,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气,说:“大冲啊大冲,咱们红军当年翻雪山,过草地,哪有一个窝囊废,你******别给前辈丢脸啊。要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呀,胜利呀!”
于是就唱了起来,这声音在雨夜里响起来,倒也增添了几分生气。“咱们就是红军,是好汉,抗着枪,咱去打鬼子,打……打鬼子!呀!”
究竟跟红军前辈扯得上关系扯不上关系,他丝毫没有想。不过由此可见我军不屈不挠地革命精神仍是很好的保持下来,至少,在刘大冲身上得到了体现。歌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歇下来,那雨是越下越大,山上那个野芭蕉叶子丁咚丁咚乱响。灯光这边,刘大冲清楚地看到自己混身上下冒着一股白气,趁着那股子热劲还没消,透心凉的雨水又淋了下来,几乎每隔几十秒都要颤抖一下,太冷了。
脚下微微一滑,他用高压灯扫了一圈前面,灯光一直照得很远,除了冷黑色的石头外,还有雨,有水,有无限的黑暗。
嘈杂的声音当中,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就这么一直走了十多分钟,大冲也没感觉到什么意外,那警惕的一颗心渐渐松懈下来,这时他感觉脚下又一滑,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似乎是鞋带松了,便弯下腰,把高压灯放在一边,系起鞋带。
“点背不能赖社会,倒霉不能怪政府!”自嘲的说着,拿起灯,身子往上一挺站起来,灯光往前一扫,这第一步还没迈出去,突然就不动了。
刘大冲感觉自己浑身一紧,一层鸡皮疙瘩迅速的贴着皮肤就长了起来。这面前什么时候就站着一个穿着白长裳的姑娘?
这姑娘眉梢上有个黑字,长得有些俊俏,穿着一双绣花鞋,浑身一滴水也不沾,悄然无声的冲着自己笑。
说不怕?那是假话!刘大冲虽然没遇到过鬼,可以前在家的时候经常听姥姥说起这些事儿,姥姥说啊,有些人是含冤含屈死的,就阴魂不散,是凶鬼。看对方这模样,刘大冲心里直发毛,不管是不是凶鬼,肯定是那玩意儿。刘大冲立刻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从对方身体传来,这冷气和雨的冷是不一样的,阴寒阴寒的。
“姐……姐,您……别挡着我回去,姥姥还生着病呢。”刘大冲这声音似乎不是从自己嗓子眼里说出来,它非常弱,非常细微。这跟他刘大冲作为一向不大匹配。
那女的冲着他一笑,声音也非常的弱:“你姥姥叫啥,小娃啊!”
刘大冲吸了吸鼻子,忍不住的把姥姥的名字说了一遍,又道:“我说姐,您这别缠着我好不,俺姥姥现在身体不好,再不赶回去,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
那女的听完话后,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样,“你姥姥生病了,快不行了?你姥姥叫什么,叫什么!”这声音又尖又利,像刀子一样拉着刘大冲的胸口,当时就快被吓傻了,声音发颤的把姥姥的名字又说了遍,“恩恩,要不然大半夜的我一个人哪着急赶回去呀。”
女鬼这么一听,白脸一变,迅速变成绿的,一双眼珠子立马变成赤红色,不一会儿绿脸又变回惨白色,喃喃地道:“死了,死了……死了!”说完也没理会刘大冲,身子往上一飘,从山道的豁口处栽进了下面的悬崖里,刘大冲听见山石滑落的声音。
“我的娘啊!”
刘大冲心惊肉跳,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七拐八弯的山路,头也不回的往前跑,一直跑……这七里足足跑了一个半小时,当刘大冲抵达外婆家门口的泥塘子时,那边的鞭炮放个不停。“难道……姥姥她……”想到这里,泪水忍不住的汹涌而出,刘大冲一个小跑,进了门,只见大堂上点着二十瓦的灯泡,又加着四四十六束蜡烛。他妈和老舅正守着棺材,棺材盖还没有合起来。
“姥姥,我的姥姥喂!”
刘大冲扑过去就抹了一把泪水,痛哭起来,约莫过了一会儿,刘大冲感觉自己的泪水差不多的时候才抬起头,突然见姥姥眉梢的那颗黑字,心里猛地一搐,像被电击过一样。再回过头,只见老太太脚上穿着一双绣花鞋。
这双鞋刘大冲见过,不错,就是刚才在断肠子路见到的。刘大冲突然就不哭了,他怕——挪到妈妈身后,一边串起纸钱,一边琢磨着,“这也太巧了?”
姥姥生前算命非常准,说谁要哪年去世,必定是哪年去世。谁哪年要发财,必定哪年走大运,不过老人家没能把自己那卦算准,至少还差那么两个小时,否则,她绝不会在回魂路上遇到自己的大外甥。
随着老人下葬后,刘大冲在老舅家呆了几天,畏惧心理逐渐消淡,有一天舅妈说姥姥要是没能见着你,你得把她生前的东西烧了。这都是老太太在最后时候吩咐的。刘大冲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劝说下,还是走到院落拐角老太太生前住的小黑屋子里,收拾起老人留下的东西。
说实话这个屋子并不大,约莫七八平方米,也就那么点东西,一张桌子靠着南边的泥墙,周边整齐的摆着三条长凳。靠北边是老太太平时睡觉的床,这床的红漆落得差不多了,不过雕花什么的还是非常漂亮,有莲花和红梅。床头有个箱子,有点实沉,拉扣下面还钉着几枚铜钱。
这里面装的都是些破衣服,老人把它们洗得非常干净,整齐的叠在一起。一叠一叠的,都打上了补丁。由此看得出她生前特别爱干净,也可见老舅一家也没能及时给老人添补衣服。大冲睹物心酸,将这些东西一件件垒起来,放在桌面上,箱子底下压着一个古铜色的小盒子,盒盖上有一只小黑猫的图样,不过时间久远,已经磨损得不大真切了。
还是在小时候,刘大冲见过这箱子,那时姥姥幸福的对小大冲说,这些是嫁妆,是她在做姑娘时,一点儿一点儿攒钱买下的!一想起这些,大冲的心就非常酸,他揩了揩眼角边的泪水,说:“姥姥,我把它烧了,给您捎去。”
大冲把这小盒子端到桌子上,也不知道碰着哪,就听见“咚!”的一声,铜锁掉下来,接着“嘎吱——”盒盖冲上,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一方墨玉印压着封信,再下面是一本线装本的书。就在刘大冲伸手打算取出这些东西的时候,小房间的门口传来“蹬蹬”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