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在某个恍惚的瞬间,被这厮,稍稍迷惑了一下。
不过立时转为清醒,危难当头,还有心情细察男色?我对自己尽是鄙视。
现下,侯莫青,就堪比一条吐着信子的斑斓毒蛇。我们眼前只有两条路:
一,硬拼。对比一下双方阵势,敌众我寡,敌方完胜。功力相比,只一个高进,尚可比划半晌,外带累赘一个,我军完败。
其二,自行投降。高进恐怕落不了好结果。我的苦头,定也少不了。
二者近乎一致,怎么一个惨字了得。
“可是招待不周?”侯莫青对着我二人道,“若从这出去,再请回来的,可都是死尸。”
一阵安静。风吹叶响,如私语。
此时,高进往后,紧退到我身侧,贴身站着,未曾转头。他左手后伸,握住我胳膊,将我整个人拦至身后。我被遮个彻底,正待凑出头去看,不知觉的手中被塞进一个小小的物件。再回头看他,已收了手去,改为握住腰间佩剑,作出一触既发之势。
摩梭几下那个物件,触到轮廓,像是个瓷瓶。我猜到,这兴许就是他口中的解药,便暗暗将瓶子塞入袖内。
“你先逃,我能抵挡一阵。”高进低声交待道。
我原本精力,全放在侯莫青身上,正观察着他会不会突然出手,听到这话,想都没想,几乎脱口而出一个好字,回过神来,立马刹住。我弄不懂,几面之缘的生人,为何如此重义,但总归有救人之心。虽说是谁都贪生,如此不仗义之事,还是做不得。
佛都说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同行一场,还是为了救我,怎么能忘恩负义?”我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的安排。“反正是跑不了了,我眼下还有用,他应当不会怎么样。我留下,你逃吧。”他武功好些,脚力也应当比我快的多。
高进偏下头,义愤回道,“让一个女子垫背,简直羞耻到极点。何况你功力尽失,讲什么大话。”
我慢吞吞答道:“又不是非得要武功才能抵挡,有暗器也可以啊。”
二人小有争执,面上却不动声色。
“如何?”那厢侯莫青又开始问话,“是自行到我这来,还是,我派人请你们过来?”
“莫慌莫慌啊,容我们再商量下。”我带着,和善如弥勒的笑意,从高进身后绕出来,“不过是风月尚好,景色无边,我二人出来闲游。怎的恁不小心,就惊动了侯主上。还烦劳您如此兴师动众。罪过啊罪过。”
我合掌弯腰,一脸兴叹。“高手,可否告知在下,这机关妙处何在啊,甚是精准,难以言说,难以言说啊。”
四下鄙夷之声。
侯莫青轻摇扇身,向前一步,“不可说。”
我心内盘算着,服软,跟他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帮派之内,最忌讳的就是背叛。高进虽然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救我,但是无论怎样,都已是叛了他的主子。若是回去,后果不用想,看侯莫青那眼神就知道,简直当看到的是个死物。
不能看他遭罪。
我手头有八枚针,都是淬了药的,只够放倒一两人,还需得近我三丈之内,为最佳。
对面人众多,指望这几根绣花针,恐怕没什么作用。
没读过兵书,不过这时候,我也看出点门道。卞安城的武戏班儿,会有这样的段子,“小老儿我阵前望,擒贼要擒王,侵陵能制,勿须多杀伤。”
只要拿住侯莫青,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可说,也猜得到。”我从高进身后绕过,撇开礼数之说,暗暗在他命门处轻点,随即松手,一甩袖,故作玄妙的往侯某人那靠过去。
“哦?阁主不如讲讲,侯某洗耳恭听。”侯莫青对于这类挑衅的言辞,总是兴趣斐然。多半是缘自他孤僻的心态。只有能挑起心内波动的事物,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我隐约能揣度到他的心思。
“如此清辉遍洒,恰登高处,诗情画意,不若以雅致之辞娓娓道来啊。”我指指当空之物,又比比崖边,“哎呀,只缺一壶酒啊。”
侯莫青但笑不语,片刻之后,挥手传来个手下,示意一番,再行挥退。
“空山藏寒寺,玲珑锁故人。”我仰头吟哦罢,两手倒背,做沉思状。
“阁主真是聪慧非凡。”侯莫青合扇击掌。此时方才下去的手下,已经回还,携来酒壶一尊,银杯三只。
其实空山,玲珑,全是我胡诌出来的。随口捡来的景物,便入了辞里。本是打算再弄点玄虚说头,没料到侯莫青说好。
好在哪里,我也不明。
“这银丝暗网,的确锁住不少故人,银铃一动,留下的就走不了,自然只是故人。”侯莫青示意那人将酒壶端来。
我此时听他这么说,才晓得原来是有银丝暗网藏于林中,难怪,无人盯着,也知我行踪。
酒杯斟满,那人退于一侧。侯莫青这是起了心思,与我耍弄,四下局势分明,任谁都是插翅难逃。
倒也是良机。我暗自吸气,准备。
右手提杯,酒至唇前,横杯稍歇。左手不经意间,覆于右手之上,指尖触到镯上那块圆石。
侯莫青持合着的折扇,甚是满意的看着我饮酒。
我手腕轻扬,左手趁机按下镯上机关。随着手落,只见一道银光瞬间直往侯莫青颈间飞去。
他已在三丈之内,手上并无兵器可挡,应当会中。
不料,眨眼之间就生出变数。侯莫青不过使手微一翻转,扇面便刷的打开,横于前方。只听铛铛几声,类似兵器相击。
银光过后,他安然无恙。除却扇面上天下二字的边旁,略生瑕疵。
我就说吗,拿扇子,不一定是为了招蜂引蝶。这就是江湖兵器嘛。真是,真是,完了……捅了蜂窝了。
果然是轻敌了。侯莫青是谁啊,这点伎俩,不过是他心计的下脚料。
四下之人,见我有伤他们主上之意,立马蜂拥而上。我只身往后退,高进见状,立马上前,持剑相斗。
敌不寡众,我也只能撇着自己的二两功夫,硬拼。眼见着就快被逼到崖边,连个树枝都没捡到,只是躲。剑离当初教我的功夫,此时倒是成了本事。
一个月下的崖边,一个已经负伤流血的男子,一个上蹿下跳如猴子般的瘦小人影,一群打不完的敌人,一个立于后方,潇洒洒摇扇假借凉风的翩翩恶人。我心内愤怒了。
一时怒从心起,力由心生,我赤手空拳,向面前紧逼而来人,手中的持刀夺去。
他往回收,我夺,他再回收,我再夺。
他使力将刀一甩,我随着劲道往后一退,脚下无眼,踉跄两下,就被那没入土中的山石绊倒。
此时倒得颇为巧妙,来不及喊声什么,我就觉半身落空。此时心内无甚念想,只一句话来回盘旋:又掉下去了,又掉下去了……
迷蒙中,似乎听人狂喊,一声“无边”甚是凄切。
直至失去意识前,我还在想,这声音,到底是谁呢,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