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屁!”一声绽雷般的大喝,把詹度跟钦差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钦差手中的茶碗更是砰地跌在地下,半碗雨前好茶尽数洒了出来,袍角顿时湿了一片。钦差恼怒地跳了起来,冲着门口望了一眼,气急败坏地喝道:“好郭药师,你想造反不成?!”
“不敢。”来人是燕山府的另一个同知、检校少保郭药师。他听得“造反”二字,才意识到自己叱喝“狗屁”之前那钦差正在谈论圣旨,如此一接话茬,听起来就有点像是他郭药师侮辱圣旨不过是一个狗屁;不过看他脸色却不怎么介意,只是轻描淡写地应一声“不敢”,旋即咄咄逼人地对詹度道:“张觉前来赤峰口迎接,如何不告郭某得知?!”
这郭药师本来是个辽将,部下号称常胜军,驻守在涿州。宋金联合攻辽的时候,他挟重兵投了大宋,很得宋朝皇帝的青睐,命令他与詹度一起同知燕山府。郭药师在燕山府自为节钺,骄横跋扈,一心想压詹度一头,常胜军也仗着他的袒护肆意横行,官兵都不改左衽,压根拒绝穿大宋的衣服。知府王安中、同知詹度虽然对此人十分不满,无奈他背后有朝廷撑腰,别人也奈何不得,于是只好忍了下来事事迁就,不去管他那些欺凌民众、倒卖军械的行径,两下里倒也能相安无事。
此刻见他气势汹汹地闯来,詹度不禁背后一寒,强笑道:“郭公不是镇守燕山府么?如何有暇来此?且请稍安……”
“毋躁”俩字还没出口,便给郭药师一声断喝憋了回去:“安什么安!平州都快完*蛋了,亏你们还安得下去!”
“什么……”詹度吓了一跳:“郭公,何出此言?!”
那钦差是个吃软怕硬的主儿,郭药师一身杀气,腰间悬刀,他看了便怕,只是硬着头皮在一边嗫嚅,鬼才知道他说些什么。
郭药师瞪了钦差一眼,径对詹度道:“张觉倾城来迎,平州城中必然空虚。万一金人趁机攻城,如何得了?这主意是谁所出?此人可杀!”
他话虽糙得很,可是理却不糙,詹度一转念间,不禁冷汗遍身,满怀侥幸地道:“这……不会吧。前两天金人才在兔耳山被平州军杀得落荒而逃,怎么会……”
“呔!你懂得什么!”郭药师呵斥詹度如同呵斥自己的家奴一般:“我已经派人飞马前去告诉张觉,要他立即掉头回去。你们也立刻启程,到平州节度使府里去宣诏。”他的口气决绝,丝毫不容那钦差置疑,手一挥,指着门口,对他两人做了一个“走”的架势。
此时此刻,张觉的队伍仍然吹吹打打地缓慢前行,张觉和李石骑马走在队伍最前头,两人都是面有得色,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什么,时而又同声开怀大笑,大概是想到了接旨之后走马上任泰宁军节度使的风光罢。
林归舟从前面奔回,在马背上欠身一礼,对张觉道:“明公,小人并未赶到赤峰口,在半路便碰到詹大人和钦差已经离开驿站往平州方向来,詹大人令小人先行回报,请大人即刻退回平州,等待钦差往平州宣旨。”
“什么?”张觉一时有些茫然,还没来得及问个明白,郭药师的部下偏将却也已经赶到,说的也是同一番说话,只是却比林归舟详细许多,张觉听了不由得笑道:“金兵远在榆关,一时半会岂能就来攻打平州?你们郭同知未免太过虑了。”张觉也曾经是辽将,他与郭药师并不相识,却久已听过怨军、常胜军的大名,一直对此人有些仰慕;没想到这回亲自打了交道,却是如此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当真有点名不副实的感觉。
话音未落,地面蓦地隆隆震动起来,张觉愕然抬头朝北望去,久经戎马的他瞬间便分辨出这是许多战马一起奔驰的马蹄踏地声,心中刹那间浮现一个不祥的念头。
不等他把那个念头说出,已经有军士替他大声喊叫起来:“金兵!”
一时间天下大乱,拥挤在官道上的仪仗队顿时炸了窝,不知从哪一处最先开始败退,跟着兵败如山倒,人流排山倒海般溃退下来,根本拦都拦不住。一时间呼爹唤娘声人喊马嘶之声响成一片,张觉拼命左冲右突,带着若干亲兵杀出重围,往燕山府方向逃去。
斡离不指挥合扎亲兵大胜张觉之后,又再乘胜往西追赶,张觉在半路与詹度一行人相会,话还没说上半句,金兵便又杀到,于是乎仓皇逃跑的队伍之中又加上了一位同知和一位钦差大人。
混战一番,尘烟落定,遍地都是宋兵尸首,斡离不清点损失,金军不过伤了百来人,另有十几个丧命的而已。他心中得意,一刻也不多停,喝令除留少许人押解俘虏和缴获的礼物之外,余部尽数立即掉头往西赶路,一方面阻止张觉逃回平州,另一方面与银术哥、刘彦宗等部会合,准备攻打平州城。
正自扬鞭驱马,忽听罕赤从背后赶上来道:“大帅,末将的部下拿获一个汉儿阉人,从他身上搜出一封皇帝的密诏。”说着在腰间摸了一阵,摸出一卷黄绫,单手递了过来。
斡离不顺手接过,一面策马前行,一面抖开那黄绫,草草扫了几眼。汉字他虽认得不少,但是圣旨这么诘屈聱牙的文字却读不通,看了一看也就放弃,一把塞在腰间,心想等会叫军队中的汉儿书吏读来听听就是,却听罕赤道:“大帅,何不拿这份密诏去要挟宋人?”
“没错!”斡离不拍了一下大腿:“宋人违约渝盟,这便是最好的凭据。”他看了罕赤一眼,忽然想到什么,不禁好奇地问道:“这是主意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谁教你来说的?”
罕赤给他一语道破,不禁红了脸,用力抓着后脑勺:“是……是韩石教我的。”
“韩石?”斡离不一愣,微微笑了起来:“好,你回本部去罢。等到了平州城下扎营,我自有话对他说。”罕赤欲言又止,打马跑了开去。
平州城按照张觉的吩咐城头插了各式彩旗,城门口挂了大红灯笼,准备迎接钦差,没想到钦差没来,金兵先至,副都统张敦固闻报,慌忙令人紧闭城门守城,这边刚刚关上城门拉起吊桥,那头银术哥已经兵抵城下,五千人分扎两处军营,把西、北两处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