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白水泺,撒改便命令将那几个谟葛人单独关押在一处帐篷里,看管也极为松散,摆明了是存心放他们逃走。谟葛人心思粗鲁,想不到这么多,见有机会便溜出了帐篷,其中一人一眼瞧见帐篷边的马槽上拴着几匹马,不多不少正好五匹,大喜之下立刻招呼同伴过来,每人牵了一匹,跃上马背狂奔而去。
一个金兵躲在帐篷后面,瞧着他们离去,当即转身飞奔,向撒改禀报去了。
撒改却不着急,自在帐中与众将饮酒谈笑,直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头问韩石道:“韩石,差不多了罢?”
韩石看一眼沙漏,点了点头:“请勃极烈率众追踪,但看有稀马粪处,就是谟葛人逃跑的路线了。”原来那五匹马都是韩石事先叫军医喂过泻肚药草的,马儿吃了拉稀,却又一时拉不死,于是一路上便留下许多稀粪,就如处处记号一般极易追寻。
撒改笑了一声:“可惜了我的五匹马,要是追不到,你小子可要赔给我。”他虽这么说,脸上却无半分不悦,站起身来点齐诸将,亲自领六谋克追去了。谟葛人害得他如此狼狈,这仇是非报不可的,不然何以出胸中这一口恶气?
往北追了一程,果然在草间看到稀稀的马粪,压得草叶伏了下去。韩石用马鞭指着笑道:“勃极烈看,你的马在拉稀了。”撒改也是一笑,命令前锋认真辨识地下的马粪,一路追了上去。
追到第三日下午,地下不见了稀粪的踪迹,韩石皱眉道:“难道药草下得不够,马儿自己好了?”撒改也有些失望,叹口气道:“算他们命大。”他却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于是派了一些游骑往四面探查,希望碰上个好运气再找到什么线索。
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派出去的游骑先后回来,同时带回了一个让撒改欣喜若狂的消息:再往北不到二十里,就是谟葛部的营地了,侦骑远远看到他们的营火闪烁,谟葛人骑着马在营地周围来回奔驰出入,于是不敢再行接近,径直回来向撒改禀报。
这时候恰好金兵也歇息够了,马儿脚力已复,撒改便下令往北进发。摸黑走了一程,距离谟葛营地已经只剩下二里多地,已经可以看到红彤彤的篝火了,金兵在一处较高的地势停了下来让马匹稍作休息,撒改一声令下,全军上马拔刀,呐喊着往谟葛营地冲了过去。
谟葛人长于游骑,正面作战却是相当地不堪一击,而且也不像正规军那样有派遣哨马戍卫营地的习惯,因此居然直到金兵的喊杀声响起,他们才惊愕地从睡梦中醒来,还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谟葛设必勒格慌乱地从被窝中爬出来,召集起族中所有的青壮男子迎敌。这种连盔甲都没有、甚至不懂得阵形为何物的散兵游勇,根本就不放在女真铁骑的眼里,只不过一瞬间,谟葛人就自己先乱了起来,马匹惊窜、自相误伤而死的比死在金兵手里的还要多。
战斗很快结束,谟葛营地的上空笼罩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愤怒勃发的撒改命令尽屠谟葛部落,男人女人,大人小孩,一律不予放过,就算牲口也要照杀不误。
“勃极烈!”韩石有些难以接受撒改的这个命令,不禁提缰策马过去拦在他面前。如果说对契丹人的杀戮是因为两国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是为过去女真先祖受过的欺凌侮辱而报复,是为了最终能够灭掉辽国,那么现在对无力抵抗的谟葛人进行同样的屠杀,又是为了什么?!他本不曾对女真征服者寄予多高的道德期望,也曾无数次想像过类似情形的发生,想像着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将会如何应对,是同流合污,还是独善其身?但是想像毕竟只是想像,当事实确凿地摆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是非常抗拒的。
“怎么?”撒改惊异地瞟了韩石一眼,忽然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没错,就这么杀了实在便宜他们,传令下去,叫大家都好好地乐一乐!”女真兵士并不禁止*抢掠,但是如果没有主帅命令随便离队去贪图美色财物的,却都要处以军法。撒改口中所谓的乐一乐,也就是主帅下令各部可以自由掠取他们想要的女人和财物,就如同面对一桌盛宴,主人举着筷子对满座宾客说道“随意,随意”那样。
韩石脸色发青,明知撒改的命令一出绝无更改的可能,仍是不管不顾地迎了上去道:“谟葛人跟我们又没有大仇,打败他们就是了,何必一定要杀个寸草不留?”
“嘿,你难道不知斩草要除根?”撒改奇怪地看了韩石一眼:“小子,你还是嫩些,用你的脑袋好好想想,今天我们大败谟葛人,已经杀了他们的男人,夺了他们的马匹,难道你还要留下他们的女人和孩子,等将来好叫他们来寻我大金复仇?当年辽国若是一口气灭我女真先祖,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伐辽大业了!”
“小子,我告诉你一句话!”撒改看出韩石的心思,点着马鞭叫他走近来,一字一句地道:“小子,我瞧你是个人材,不过人材未必一定能成大事,知道么?今日见到敌人你会手软,他日见到敌人你又会心软,你不忍心对他们下手,他们可不会对你这么好!要成大事的人,非得先把不忍心这三个字扔到脑后去,你现在阅历浅得很,等有一天自己带兵打仗,便知我今日说的这些足够你受用一生了。”
说罢,举鞭一指那些正在兴高采烈地拖出谟葛部的女人、抢夺谟葛部财物的女真兵,道:“你猜现在我若对他们说出停手二字,说我军须得善待这些谟葛人,他们会怎样看我?我既是一军主帅,便要永远令兵士知道血的滋味,不懂得撕咬猎物的海东青,还算什么海东青?”
韩石说不出话,只觉胸口闷得紧,默然一刺胯下坐骑,策马窜了开去。撒改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心说这个渤海人料子是好的,就是有时候顾虑太多,像他这种人,以后就算能在这乱世里闯下一片天地,怕是最后也得给他自己的心思累死。
在谟葛营地中间策马而行,韩石耳中灌满了凄惨的哭叫声、求饶声、女真兵开心得意的笑声,一切都让他感觉那么不自在,在他心里忍不住开始盼望忽然有一个谟葛人扑上来袭击自己,这样他就可以回手反击,就不会因为无所作为而在那些“海东青”们中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