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子的田和艾根的田在同一个山凹里。
这是稻田里的禾苗要咕噜噜喝水、噌噌噌长谷粒的紧要关头,村里人出钱从一个水电站的水库买水,灌溉。
水要经过艾根的田,再到仓子的田。艾根买了六点钟到七点钟的水。仓子买了七点钟到八点钟的水。水从库区出发,六点半到达艾根田里。所以,艾根的田灌水时间是六点半到七点半。
七点半,仓子到艾根田,接水。
夏水贵如油啊,你不到人家田里接水,就没有人主动把水引给你。看见自家地里的苗苗咕噜噜喝着水,谁不象见着了一碗碗喷喷香的白米饭。
仓子跟着缓缓的水流,几步一停留地到了自家田里。看着迟疑不决的水流拥着一簇簇扬花的稻树,仓子就闻着了稻香。稻香飘进仓子的鼻孔,脑子就跟着兴奋起来,仓子就想家住对山的阿香了,仓子想把阿香早点娶回家,给娘生个大胖孙子,也算是对娘守寡二十多年的一份回报。
突然,水流不见了。稻田里的苗苗像是待哺的婴孩,仓子听到了婴儿断奶时的哭闹声。
他娘的艾根,又占我便宜!
仓子抡上撅头一路骂到艾根田里。
果然,缺口被堵。
仓子破开缺口,守护在那里。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不见艾根的人影。四周山上的大小树木,开始展示她们优美的身姿,影影绰绰,有几分媚人。仓子又闻到阿香的体香,白米饭一样香哩。
仓子回到自家田里的时候,水流又断了。
仓子气急败坏地破开堵好的缺口,还是不见艾根。
仓子知道艾根就在附近,躲着。
躲着的是龟鳖不是人!仓子恨得牙痒痒,恨自己不能破口大骂一通。
仓子小的时候就听娘讲过艾根的这种偷水伎俩,后来仓子在历史课上得知,这是一种很有名的作战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他妈的艾根把我当敌人!仓子这样想着就没再离开缺口。
艾根不知从哪个鬼窟窿里钻了出来。
艾根说,水到我田里比往常慢了十分钟,按理应该七点四十破缺口放水给你。说着艾根要就去堵缺口。
仓子不让,叉开双腿,跨在缺口上。
难道这么多年来,水一到你艾根田就都减速了不成!仓子没有把话说出口,他知道自己讲不过艾根。
艾根的手快伸到缺口的时候,仓子吼一句:滚——滚滚——开!
艾根稍稍迟疑了一下,并未就此歇手。艾根从来就不担心仓子孤儿寡母能拿他怎么样。况且,能多堵一分钟缺口,苗们就能多结很多的谷粒啊。
艾根堵,仓子破。仓子破了缺口,艾根再堵上。如此重复着,像是在夜幕下表演一个滑稽哑剧,观众是天上的星。
仓子胸中的怒火在动作的重复中一次次升腾起来。
仓子说,我敲敲——敲——敲死——你信信信信不?!
艾根边低头去堵缺口边模仿仓子的口气说,有有有有种你你你你就敲敲敲敲——
仓子把撅头一抡,艾根就栽向了稻田,头颅着地屁股朝天,像个虔诚的农民给稻谷行大礼。
仓子扔下撅头急速跑回了家。
仓子匆匆拿上些衣物,对娘说,我出——出出出门,娘别别别别别——挂念!
仓子很想对娘多说上几句话,可是情急之下口吃更甚。
就在谷粒饱胀着要进仓时,仓子半夜回到家里。拿上镰刀,仓子连夜割完自家的所有稻谷。没等稻谷脱粒入仓,仓子就被带走了。瞎眼的娘不知道儿子为什么过了中午还不回家,守着满桌儿爱吃的饭菜,静静地等着。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年。
二十年多来,仓子娘每天中午都要煮一份儿子的饭菜,煮好饭菜的仓子娘就站在门前的小路上等待,嘴里不停絮叨着“怎么还不回家呢菜都凉了……”
仓子娘身后泥房子上空的炊烟断断续续,缕缕炊烟升上天际弥漫成远山的披肩。微风轻轻吹来,披肩被撕开几个缺口,缺口随风飘荡,越扯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