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前一天夜里,家兄驱使着五十铃自备车往家乡开来。从他孤身外出创业至今,已是整整五个年头。五年里每逢年关生意旺季,家兄的似箭归心总是叫他一遍又一遍地往家里拨电话。电话里,家兄让一声声对娘亲的叫喊穿透苍苍云山,回旋在娘的耳畔,慰藉娘的思儿之心。
车上,嫂子、侄子、妹妹已渐入梦乡。车外,青山绿树在车灯照耀下,游移着。
全世界都睡着,唯我独醒。家兄已经习惯了这种人生况味。眼前是一步一景观,步步换景。在都市里忙活的这几年,家兄心里时刻惦记家乡的景致。身在它乡,心里特别怀念家乡的青山秀水。此刻,他却不能欣赏。在山间小道上行车可不比在高速大道,再怎么犯困也得聚精会神,一不小心就会车毁人亡。赶不回家陪老娘过年事小,让白发人送黑发人于心何忍!
公路已经灌上了水泥,路面平整得很,路况比以前好多了,但是山路曲曲扭扭多弯多拐的特性还是依旧如故。路外时而有悬崖,时而又有一两座民房偎依着路沿,仿佛它们是相处多年、不离不弃的恩爱夫妻。正像家父与家母。家兄心里这样想着,就有一股暖暖的、略带酸楚的情素萦绕在心尖尖上,睡意顿时逃遁得没了踪影。
家兄的心里暖洋洋,脚底下、双手间的动作娴熟地加快了频率。
“咔——嚓——”几声巨响把车上的人扯出了梦境,置身一片黑暗中。“阿成(家兄的名字)!”是嫂子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哥!”是妹妹声嘶力竭的叫喊声;“爸爸!”是侄子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叫声和瓦片落地的碎裂声混作一起。家兄一一作答,并逐一询问他们身上有没受伤。答案一致,都是“没有感觉哪儿疼痛”。
家兄想打开车门,车上的人都想打开车门。
有人走楼梯的响声,带来一道手电筒的光亮。
车,停在一座民房二楼上。楼厅与公路相距不足一米,楼的柱子被车撞折了一根,车身受到撞击和挤压,车门无法打开。带手电筒的男子,拿来各类家伙帮助家兄一行走出困境。
家兄下车时,发现车的左侧有房门洞开,门外凌空支着一扇木板门,在手电筒的光晕里,一双三寸金莲叉开着在木板门下端,依稀可见。拿手电筒的男子顺着家兄的目光看去,大叫了一声“娘”。
木板落地,老人应声。
家兄、嫂子、侄子和妹妹,安然无恙。倒是“受伤房子”的老主人受了惊吓,在将近一个小时内言语结巴。
老人恢复神智后说,当时听得一声巨响,她以为又要爆发像九零年那样的山洪了。于是,她边喊儿孙们快逃,边急忙去开门,怎么都开不开门,情急之下一使劲就把整扇门卸了下来。
老人对家兄说:“孩子,别难过!车开到我这屋子里来,你就当是开回家好了。”老人还安慰道:“这样,总比开下山去要好得多。”听了老人的话,家兄的心窝里再次暖暖的、酸酸的。热泪盈眶时,他想投入老人的怀里,如此近距离地叫一声搁置了五年之久的“娘”。
娘也是住在公路边的老房子里。娘说她离不开老家的山山水水,丢不下屋子后山上永远地望着公路的爸。娘说她有鸡鸭鹅兔狗相伴不孤单。娘说她喂养的鸡鸭鹅兔狗到了年关就会叫喊远方的亲人,叫喊声特别地响亮。
老人已经七十四岁,与娘的年纪相仿。人们都不知道她在耳证车祸的瞬间,哪来的神奇力量,竟然能够在黑暗中卸下一扇松木制的大门。
整个年关里家兄显得略微沉默,但是他对车祸不提只言片语。大年过后,他在回答我“为什么不开自家车回来”时这样说:“我把车停在另一个娘亲怀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