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夏天,常顺迎来了近十年来罕见的龙卷风。
听说许多人在海边亲历了那个震撼人心的场面,几十米的漩涡在空中摇曳,像曼妙女子扭动的腰肢,渡海而来。
这场龙卷风只持续了1个多小时,事后,人们在疮痍的海滩上捡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彩虹伞,游泳圈以及印着韩文吊牌的小饰品。
平果总觉得那个叫薛伟的男人也是那场龙卷风送来的,他就在那个阴云密布的下午住进了平果的家里,带着一大箱子行李。
当时平果刚洗完澡,窝在沙发里边剪脚趾甲边跟好朋友田美芽通电话。
“我可是站在海边跟你通电话哦!来,感受一下海风的问候!”田美芽说。
平果就听到那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像猎猎风中招展的大旗,仿佛闻到了海浪的味道。
“哈哈,树上挂着一件画满小樱桃的比基尼?什么,你要弄下来送给我?去去去,我才不要!”
美芽就故意用沮丧的语气说,“可是SIZE那么小,也只有你能穿上。”
“田美芽,活腻了你!明天小心老娘报复你!”平果忍着笑,对着电话一通恐吓。
“你怎么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田美芽那边都没了动静,可是电话还通着,平果心里有些担心。
“你说话啊?被龙卷风送出国了吗?”
又过了一小会儿,话筒里传来美芽兴奋的声音,“刚刚从海边捞到一只许愿瓶!”
“是吗?快看看心里都写了什么?”平果也感到好奇。
“没有信,是一幅画,一个女的,跟你很像。”美芽断断续续说着。
这时候门响了,很有节奏感,当当当。
平果挂掉电话,光着脚去开门。
她看见一张英俊的脸。
那张帅脸的主人对平果说,“嗨,我回来了。”
他穿一件草绿色POLO衫,眉毛像新之助君一样黑,还有着不算单薄的体魄,除了目光里隐现的沧桑,实在找不出他已不再年轻的证据。
就在平果猜测这家伙的来历时,薛伟绕过平果,跟从屋里出来的姥姥拥抱了一下。
“回来啦?”姥姥问。
“嗯,回来了。”薛伟回答。
“不走了?”
“嗯,不走了。”
看着两人演话剧似的对白,平果想,难道是我流落民间多年的舅舅回来了?可是姥姥的一句话让她彻底傻了眼,随即而来便是顷刻燃烧的怒气,她走回自己房间,啪的把门关上了。
气氛一下僵硬起来。
平果家住的是老房子,隔音效果差,临睡前,为了不让隔壁的薛伟休息好,平果从厨房拿来筷子,不停地敲暖气管,敲到最后胳膊酸痛,这才肯睡觉。
龙卷风结束的第二天,天气清朗,每一朵云彩都有着清晰的曲线。
“平果,迟到了!”姥姥在门外喊,平果一看表,已经是8点13分。今天是开学第一天,而且要文理分科,平果嚷着糟了糟了,飞快穿衣服。突然她的动作慢下来,咦,刚才那个声音不对呀,好像不是姥姥的。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来到门口,一把拉开门。
薛伟正站在门外,一件竖条暗紫色衬衣,下面扎一条围裙,正捏着鼻子学姥姥说话。
见被平果拆穿,薛伟愣了一下,旋即又笑了,两道眉毛一抖,像两只蚕宝宝,“早上好!”
平果没搭理他,瞥了眼客厅的早餐,都是自己最爱吃的牛肉汤,蛋饼,还有小黄瓜咸菜。
“姥姥去菜市场了。”薛伟完全是没话找话,平果径自去了卫生间,一番洗漱后背起书包就出了家门。
“等等!”薛伟一边换鞋子一边追出来。
平果身边的一辆黑色奥迪突然响了两下,薛伟走过去,大方地打开车门,“我送你过去。”
之前平果还想这家伙是不是身败名裂回来避风头了,难道是衣锦还乡?正在愣神,薛伟又说,“第一天就迟到,老师会有意见的。”
这是在威逼利诱吗?对不起,我不吃这套!平果冷冷哼了一声,继续赶路。
于是大街上出现了一个扎马尾的女孩和一辆车的追逐。平果快,车也快,平果慢,车也立刻慢下来。更要命的是,薛伟不停在身后摁喇叭,不厌其烦地问,“平果呀,你就上车吧?”
平果忍无可忍,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车,“别做美梦了,我就是爬着去,也不会坐你车的!”
“那好吧。”薛伟的表情有点失望,默不作声地调转车头,朝相反的方向开去。
平果拍拍胸脯,加快脚步朝学校走去。
十五分钟后,她来到校门口,居然看见……薛伟那辆车就停在路边!薛伟从车里走出来,抱着一大袋快餐店的外卖,一股脑塞进了她怀里。
“好了,我回去了。”薛伟真的很喜欢没话找话。
不吃白不吃,平果嘀咕。
薛伟走了几步又回头,大声叫,“平果!”这一声引来众人侧目,平果回头,愕然地看着他。
“平果,爱你哦!”
平果没吭声。
“平果,爱你哦!”
平果开始抓狂。
“平果,你应该说,我也爱你,爸爸!”薛伟一脸陶醉地比划着,完全没有大人的样子。
“神经病啊你!”平果扭头走进了学校,只剩下薛伟还站在那里,呵呵地笑着,随后对一个路人感慨,“我女儿的脾气跟我年轻那会儿一个样。”
这所名为常顺二中的学校是市重点高中,距今已有80年的历史,历史上出过不少名人,但尤其突出的是几位大明星,靠着脸蛋和层出不穷的绯闻驰骋在娱乐圈。学校因此早几年便加大了对艺术生的培养与输出,希望培育出更多可以回馈母校宣传母校形象的大明星。
学校的整体规划像一只被竹签穿过的糖心鱼丸,主要建筑集中在鱼丸区域,校道直来直往,就像一根竹签。那座远近闻名的大教堂就坐落在竹签的右侧,人工河畔,早春的时候,教堂就掩映在一株株粉色的晚樱树中,现在正值炎夏,只能看见教堂外层层叠叠的雪松。
根据本地文献记载,这座命名为西姆的教堂,是上世纪一战期间常顺被德国占领时所建造,设计师是一位俄国人。西姆教堂建筑风格独特,主楼高约16米,左侧还有一间相连呈长方形的三层建筑,远观像一只跪卧的长颈鹿,所以很多人亲切地称呼它为长颈鹿教堂。
平果刚走进校门,就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名字,回头一看,是田美芽。
经过一个暑假,美芽变化不小,好像稍稍胖了点,个子又长了。对于田美芽来说,最大的恐惧是有天变成自己母亲的身材。平果见过很多次美芽的母亲,172,不是身高,是体重,更悲剧的是美芽妈妈只有154的身高,待在菜市场的一个卖鱼店里,穿着胶靴,在盛满各种鱼类的水池里走来走去。那是长相很喜庆的中年女人,平果很喜欢她,每次见面美芽妈妈都会说,“哟,我干女儿来啦!”
不过说良心话,美芽长得很漂亮,特别是小巧的鼻子和大大的眼睛很招人疼爱,再配上齐刷刷的童花头,几乎是人见人爱。另外,美芽很有分寸,只跟熟人亲密,陌生人跟前简直是惜字如金,用她的话来说不是装,而是本色。
美芽一把拽住平果的手,用奇怪的表情看着她,“你真这么做了?”
“什么?”
“别装蒜。”美芽嘴角一撇,“你是不是被包养了?”
“哈?”平果愣了。不过很快她就知道美芽话里的意思了,于是她回头又看了眼校门口,只见薛伟还不依不挠地站在那里张望。她问美芽,“还没吃早餐吧?”然后不等对方回答,就把早餐带递了过去。
“你少转移话题,快点说。”美芽津津有味地吃着一个蛋挞。
“说什么?”平果轻轻叹口气。
“你跟那个开奥迪的中年帅哥什么关系?”美芽说完把手搭在平果肩膀上。
“他看我跟他像吗?”平果突然问。
“噗――”美芽被呛了一下,她用眼睛在苹果身上扫了一下,又说道,“嗯,你们的胸部还真挺像的。”
“田美芽!”平果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
“快点说,那人到底是谁?”美芽继续逼问。
“他,是我爸。”平果的声音低了下来。
美芽吓一跳,“真假?”
平果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黯淡,“嗯。”
“你以前不是说,你爸……死了吗?”
“从小家里人都这么告诉我,我也这么认为,可是突然他就回来了,听姥姥说他赚了不少钱……”
“而且长得也很帅。”美芽一脸花痴相,然后又忍住笑说,“要不你介绍我跟他认识吧?”
“什么意思?”平果一头雾水。
“以前我们不是说过要做彼此的亲人吗?你想啊,我要是嫁给他,可就是你的小妈了,这不就如你所愿了吗?”说完美芽就跳出几步远,以免被平果报复。
“我看你是真活腻歪了!”平果准备冲过去。
这时,身边原本匆匆走路的学生们纷纷跑了起来,气氛一下变得紧急,有几个胆小的甚至搬出了体育考试的速度,平果回头看了一眼,心想,不好,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