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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元好问,问世间情为何物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元好问《摸鱼儿·雁邱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纳兰秋第一次知道这句令人动容的诗还是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那时候看刘德华版的《神雕侠侣》看得痴痴迷迷,杨过找小龙女找了十年,十年之后,男人不过是杨过,女人不过是小龙女,一生都为这个情字牵绊,谁也不知道情为何物,悲也好,苦也罢,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那时候并不知道这句诗的真正涵义,只是觉得这句诗念起来特别顺口特别有味道,也特别令人动心,那种感觉就像秋天的时候看到一群大雁往南飞,看到树叶飘飘忽忽的往下落,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时代,在伤心的时候,在孤独寂寞的时候,在暗自喜欢一个女孩子不敢说出口的时候,这句诗就自然而然的从口中蹦了出来。

相信很多人像纳兰秋一样,心中充盈着一股感激之情,感激一个叫金庸的大侠,在我们年少的记忆里充满了对金庸武侠世界的怀念,如果没有金庸,也许我们的童年和少年会单调许多,更感激金庸大侠把一句句优美的古典诗词带给了我们。

正如这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问世间情为何物?这是一个谁也无法给出答案的问题,金庸大侠给不出,多年以后,纳兰秋知道了元好问,知道了这句诗出自元好问之手,可是元好问也没有给出一个令我们信服的答案。

也许,有些问题根本不需要答案。

元好问,金末元初的大才子,自古才子多磨难,成年以后,元好问像一朵浮萍一样在动荡的乱世里漂泊,其间江山易主,他愤世吟诗,为官恤民,为士请愿,六十七岁那年客死他乡。

然而,元好问有一个好的童年和少年。他的身世并不卑微,身为北魏皇室鲜卑族拓跋氏的后裔,他的高祖、曾祖、祖父世代为官,只是轮到他父亲的时候,官运才降下来,父亲元德明屡试不中,最后不得已在家乡当了一名普通的老师,平日里以醇酒和诗文打发时间。

好在元好问还有一个当官的叔叔,叔叔元格是县令,为了不影响儿子的前途,父亲元德明忍痛割爱,把刚满八个月的元好问过继给了没有子嗣的弟弟元格。

在继父的抚育下,元好问衣食无忧,从而有更多的时间来学习诗文。继父给他请了一个家庭教师,一个须发飘然的老先生,哪知一个月后老先生自动请辞。元格惊问,元好问得罪了你老人家还是他孺子不可教也?老先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非也,非也,都不是,而是令郎聪明过人,他作的诗文连老夫都自愧不如。不是老夫不想教,实在是老夫学问有限,你需要请一个更高明的老师或者他自己就是自己的老师!

继父听了老先生的话心中暗喜,酬谢了老先生。

那年元好问才八岁,八岁的他已经是县里远近闻名的神童。

大概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元好问告别亲眷,去并州应试。

他志在必得。继父也坚定的认为,元好问一定会高中。如果元好问不高中,他想不出还有谁会高中。他甚至提前为元好问准备了庆功酒宴。

可是天不遂人愿,元好问的仕途和他的亲生父亲一样坎坷,也许是老天要特意考验他,就在他考试前一个晚上,他偶感风寒,四肢乏力,头晕晕忽忽的,只想睡觉。第二天不见好转,病情加重,他坚持去了考场。就在他吃力的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累趴在了案几上。

结果可想而知,元好问落第了。

可是他并没有悲伤,只是稍微有些失意,因为他还年轻,因为他还有很多机会,更重要的是他相信自己的才华。

于是他买了一壶女儿红,去秋色宜人的湖边散心。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船夫,摇着橹向他靠近。

船夫说,公子,要搭船吗?可以带你到湖中心赏莲花。

山水最能陶冶人的情操,也最能让人忘却不愉快的事情,并不缺钱的元好问爽快应许。

上了船,一壶酒,一汪水,一抹风,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酒是上等的女儿红,他一口下去就没了一半,并不是他借酒浇愁,实在是如果没有佳酿其不辜负了眼前的大好美景?

饮完酒,他拿出随身而带的横箫,忘情的吹了起来,箫声悠扬而略带一丝伤感。

不觉间已到了湖中心,一大片荷叶出现在他的面前,盛开的花多映红了天空。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他停止吹箫,回过头去对船夫说,就把船先停在这儿吧,我要好好观赏一下这些花种君子。

可是,当他回过头的时候,他却看到了船夫眼角的泪水,接着他又听到了船夫几声沉重的叹息。

元好问纳闷,他问老人家,这是为何?

船夫答道,看到这些荷花,听着你刚才的箫声,让我想起了几天前一件伤心的往事。

元好问兴趣大增,老人家,可否说来听听?

船夫答道,公子愿意听,老夫当然愿意讲。

原来是关于一个采莲女的悲情故事。

采莲女爱上了一个富家子弟,富家子弟也喜欢采莲女,可是两情相悦又有什么用?古时候的婚姻从来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叹两个相爱的人相差太远,门不当户不对,一个是贫寒的采莲女,除了一颗心之外什么都没有,一个父亲在朝中做大官,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富家子弟的父母知道了这件事,勃然大怒,他们决不允许一个采莲女耽误了儿子的前程,于是百般阻止,甚至以死来威胁儿子,你要她还是要父母?

这是一个残忍的抉择,最后他妥协。父母为了让采莲女死心,很快为他张罗了一门亲事,自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但是,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采莲女对他的爱,就在他结婚的那一天,采莲女投湖自尽,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她对他永恒的爱。

故事讲到这里,船夫已经潸然泪下,元好问喉头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也许这就是难过吧。

然而更让元好问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头,船夫抹了一下眼泪,伤然的说,你知道这个采莲女是谁吗?

元好问摇摇头。

船夫说,她是我的闺女。

元好问离开了船夫,他疯狂的奔跑,他不信世界上真有这样的痴心女子,他是一个心软的人,很容易被这样凄美的故事所俘虏,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他所想象的采莲女的样子,应该是一个像莲花一样纯洁女子,他想象着采莲女沉湖时决绝的表情,他弄不懂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跑到汾河边,他停了下来,他的双腿像铅一样沉重,他的心比双腿还沉重。

他低着头,假想的采莲女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恍恍惚惚的走着。

不巧,迎头撞上了一个汉子。

汉子手中提着两只大雁,原来是一个猎人。

元好问向猎人说抱歉,猎人却告诉他,他今天遇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不说出来他心里憋得慌。

好吧,那就说吧,元好问洗耳恭听。

猎人说,我今天去扑雁,扑到了一只,另外一只挣网逃脱了,我以为它会逃之夭夭,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这只雁并没有飞走,它一直在空中盘旋,一直盯着我网中的另外一只雁,然后等我快要走的时候,这只雁突然俯冲下来,一头撞在地上,死了。你说,这件事奇怪不奇怪?

这样的故事让我们落泪,这样的情节我们似曾相识。是的,就在《神雕侠侣》里面,有两只白雕,在绝情谷的悬崖边,一只雕被金轮法王所杀,另一只在空中盘旋,不断发出悲鸣,最后撞岩而死。

雕如此,雁如此,人何以堪?

元好问早已泪流满面,他花钱买下了两只雁,并把它们埋在了汾河边。

情难自已,愁肠百转,元好问为这两只雁,也为那个投湖自尽的采莲女写下了这首千古绝句: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敢问这人世间情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它为什么会使得两只大雁不顾自己的性命?天南地北,比翼双飞,春夏秋冬,风雨兼程,不离不弃。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的,可是离别的苦比起那些人间的儿女情长来又怎样?这对痴情的大雁比痴情的男女更痴情。

心爱的伴侣已经死去,等待我的还有千山万雪,即使飞越又有什么意义?没有了爱侣,我的生活了无生趣,我宁愿和它一起死去,也不愿孤单的飞越千重山,万重山。

曾经的汾河边是多么的热闹,现在却一片荒凉,汉武帝那些乐官们,他们演奏的动听的音乐去哪里了呢?怎么再也听不到了呢?汾河边只有一座孤坟,它是多么的寂寞。死去的人已经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又是多么的痛苦。

这一对可敬的大雁啊,它们的痴情感动了上天,她们决不会和一般的莺儿燕子一样,死后化为一坏尘土,它们会万古流芳。

希望有一天,千秋万代以后,这对殉情的大雁没有被人遗忘,他们会来到汾河边,来到雁丘处,喝酒赋诗,来纪念这一对亡灵。

悲乎,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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