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已过秋分,天高云淡气爽。这天郑先生刚刚摆下卦案,马老板的碧螺春还没沏好呢,就有人来到他的卦案前:“郑先生好哇?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吧?”
郑先生抬头一瞧,眼睛就直了。你猜这来人是谁?
姚金斗,东北同乡会的姚师傅。
郑先生左右一瞧,没有跟踪盯梢的,再往姚师傅脸上看,也看不出异样,就小声说:“姚师傅,您咋就找到我这儿来啦?”姚师傅在郑先生对面的板凳儿上沉甸甸地一坐,嘿嘿一笑,一拱手异常谦恭地道:“向您请教来啦。”
这时马老板把刚刚沏好了的一壶茶端过来,被姚师傅接过茶壶,站起身来说:“走,请郑先生到马老板的茶室里说话。”
郑先生把桌子上的东西收好锁起来,随姚师傅走进茶庄。马老板为他们安排了一间十分雅致的小茶室,又亲自端来几样小吃就退出去了。
姚师傅为郑先生斟满了茶,这才说道:“兄弟前天赌了一场,栽了,栽得惨哪,来天津卫十多年了,还从来没败到这个惨样子,真是丢人呀。我咽不下这口气,请您郑先生给指个路子。”
郑先生慢慢呷了一口茶,说:“我一个穷酸寒儒,明哲保身尚且自顾不暇,哪还有那般本事为姚师傅指路子呀?”
姚师傅说:“郑先生,您在我那里只待了半年就非走不可,我心里明白是为啥。您是不愿意与我们这些粗俗鲁莽的人为伍哇。可我早就看出来了,您是个智囊,是高人哪,说您是当今的诸葛也一点不为过呀……”
郑先生连连摇头:“姚师傅您过奖了,寒儒怎敢与孔明相提并论,您就别给我戴高帽子啦,这高帽子压得我都喘不上气了。您就把在赌场受骗的事先讲一讲,我能帮就一定帮,不能帮也请姚师傅原谅,更不要强求。”
姚师傅为郑先生添过茶,将自己的杯中茶一饮而尽,然后一脸的泠厉讲了那场赌局上的蹊跷事。
前天晚上,姚师傅与对家赌的是摇摊,这摇摊是要四个骰子,摇出“青龙”、“白虎”、“进宝”“出宝”四门来分输赢。这种赌法全靠手气和运气,结果那天对家把把赢,姚师傅把把输。姚师傅越输越想捞回本,越想捞回本越输,他输红了眼,也输昏了头,不到半夜就把随身带去的两千块大洋尽数输掉。对家还得意洋洋地说:“咋样,您是回去取钱再来赌呢?还是明儿晚再来捞回您的本儿?”姚师傅“啪”地拍了一下赌案说:“你等着,半个时辰后再与你争个高低。”说罢就走。在门外候着的两个徒弟一见师傅怒气冲天地出来,便悄悄跟在他后面,三个人走在午夜的大街上,从海河那边吹来的冷风让姚师傅的脑袋清醒了一些。不对呀?他咋把把赢,我咋就把把输呢?他妈的这里面一定有鬼,我得弄明白喽。姚师傅这么一想就叫住两个徒弟:“走,咱们再回赌馆。”
他们来到赌馆却没进去,而是到对面的小酒馆临窗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师徒三人要了一壶酒,两样小菜慢慢喝着一直等到天明。终于他的那位对家领着一帮手下人走出赌馆。姚师傅压低声音对两个徒弟说:“你们跟上这伙人,盯住那个穿灰长衫戴礼帽的家伙身后那个小个子。他们在赌场上熬了一夜,肯定一会儿就散伙各回各家,等到那个小个子离开那伙人,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把他拿下,文拿武拿随机而定,然后送到咱们会部去。”
不一刻,那个在赌场里上蹿下跳的小丑儿,被两个徒弟连哄带骗地整到东北同乡会。这家伙一进门就被如狼似虎的东北黑大汉子们一顿臭揍,等揍得差不多,躺在地上只剩一口气的时候,姚师傅才从里屋出来,慢慢踱步走到小个子面前,低下头问:“小子哎,认识大爷不?知道今儿一大早为什么挨揍吗?”
那小子这才抬起头来,目光在姚师傅脸上滑过来滑过去,好一会儿才认出是谁。他一认出是谁,也就明白了今天挨揍的原因。一下子把头低下去了,一阵喘又一阵咳。姚师傅说话了:“给这小子端碗热水来,然后我来问话。”
徒弟们麻溜儿端来一碗热水,那小子接过去一阵咕嘟咕嘟喝尽了一碗水,这才说了昨晚他们骗赌的事。
原来那对家果真在暗中作弊,这家伙作弊真是神妙莫测,真把不知情的人弄的云里雾里,莫名其妙。这种作弊名目甚多,如“大家生”、“小家生”、“车轮”、“缆子”等等。所谓“大家生”就是用吸铁石来制造骗局;四个骰子中,有三个是按点数来决定哪两个配成一对,哪一个单放,剩下的一个骰子被掏空了心,里面放进铁屑。这个放进铁屑的骰子叫药骰子,又叫根子。摇摊时,或坐单数,或坐双数,如果是“青龙”或“白虎”这样的重赌,赌者又是上风,就把一块拳头大的吸铁石绑在膝盖上,外面又是裤子又是长衫包着,你不留意根本就看不出来,对家暗中在赌桌子下面来回移动绑吸铁石的膝盖,于是缸内的药骰子就能从双色变成单色,开盒的时候竟能把“龙虎”变成“进出”。如果“进出”的注下的大,照样用这个方法把“进出”变成“龙虎”。您说,这能不叫姚师傅把把输才怪呢。
姚师傅听罢,赫然大怒:“好小子,敢骗到你姚爷头上来啦。妈拉个巴子,不给你脸上搽点儿胭粉,就不知道什么叫颜色?”
一帮虎狼似的徒弟们忙凑上前:“师傅,咋收拾那小子?”
“不急,让我想个法子,打蛇打在七寸上,咱也在他的要命处下口。”
……
郑先生认真听完姚师傅的讲述,面前的茶早就凉了。姚师傅站起来把郑先生的冷茶倒掉,有又为他斟满了热茶,这才说:“郑先生,我这是真心向您讨个主意,该咋样收拾那小子呀?”郑先生喝了一口茶,慢慢放下茶碗,说:“姚师傅,我听了半天你那对手是谁呀?他是干什么的?”
临窗坐着的姚师傅向外面看了一眼,努了努嘴。郑先生扭头向外看,他瞧见对面的益延年药堂的老板金子善正在拱手送客人。
“啊,是这个蛇蝎之人啊?”郑先生收回目光说。
“怎么样,有法子收拾他吗?”姚师傅问。
郑先生沉思了一会儿,说:“有。”
姚师傅急忙站起身:“请郑先生指点。”
“坐,姚师傅请坐。”郑先生用右手压了压姚师傅的肩头说:“请您在三两天之内找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人,此人必须要长得端正,越是显得尊贵越好。还有一条,一定要山西口音,最好会说太原官话。找到了您就给我领到这间茶室里来,别的您就甭管,一个月以后您的对手就是网中鱼,瓮中鳖,您是蒸、是烹、是煎、是炸全由您姚师傅的性子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