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徒生笔下诞生的“海的女儿”,并没有因为时间的久长而褪色,这就是艺术的魅力。
飞鸟之死
汽车在古丝绸之路上行驶,路长得令人忘记了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沿路左右徘徊着的,是一段绵长的土城墙(不知哪朝哪代的),土城墙经过千年风雪的侵袭,已经辨不出原来的样子了,没有了棱角,没有了墙的俏丽和锋芒,甚至,它们都不像一段真正的墙,远远看去,很像连在一起的自然形成的土丘。
给我们开车的甘师傅说,这就是古长城。公路一直和古长城平行向前,路长得没有尽头,前后看不到一辆车,我们像漫游在古道上的唯一的游客,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这时候,我们看到那个背着行囊在公路边行走的人,由于车速太快,独行者的身影像一粒黑灰色飞鸟的影子,在车窗边一闪而过。我回过头去看他,只看见他和他手里紧紧攥着的一把伞,他身上的一切都是黑灰色的,包括手中的伞。他没有表情,也不朝两边看,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步步地朝前走,走着本身就是目的。他那副执拗的神情,让我想起几天来常在沙漠里看到的那种草。
那种草没有名字,它们只是神情执拗地牢牢抓住土——能抓住多少算多少,因此,被它们抓住的地方就鼓了起一个如大地乳房般的小山包,放眼望去,有草的地方就有这种小山包,平坦的地方赤裸着、干渴着、荒芜着,千年不变,依然故我。
云层浮动,两边是山,车像在云雾里开,这时,一列火车映入我们的眼帘,在开阔的沙漠地带,火车竟然变成了一种极为渺小、小虫子一般的东西。它在天边缓缓地开、慢慢地走,它被浩大的天空和无边的黄沙压缩到画面的一角,那么纤细,那么缓慢,那么小。
有一只飞鸟在瞬间撞上汽车窗玻璃,留下模糊的印迹,鸟被撞得血肉模糊,当场死亡。是车速太快,还是鸟飞行的速度太快?这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在城市里我们见过猫被撞死、小狗被撞死、甚至人被撞死,却从未见过展翅高飞的鸟儿被汽车撞上。后来我们发现,汽车每往前开一段,就能看一个只不幸被车撞着的鸟儿的尸体。
也许,大地的原始和裸露,使这里的鸟儿还不具备提防人的本领。它们天真地以为,大地是如此地辽阔,它们什么也撞不上,就在某一瞬间,它们鸟头就撞上了人类汽车前面的挡风玻璃,血肉迸溅,羽毛纷飞。
差不多每隔50米,就能看见公路上躺着一只这样死去的鸟。我们的汽车玻璃上一直留有一只鸟儿扑展着翅膀迎面撞过来的痕迹,那痕迹既模糊又清晰,记录着一个飞行动物的死亡经过。
寂静之声
那年春天,沿太湖边旅行。拍拍风景。有一天,好像幻觉一样,湖面上突然出现了成百上千条船,似楼宇林立的海上奇观,又似天幕上突然放出的电影,我站在桥上,觉得天地万物令人感动。
湖面上的风很大,我怀里卷着一束野花,用红衣小心地护着那束黄花,唯恐被风吹了去。红衣胸口上的亮片,反射着来自天国的光芒。让湖面上的风浸入我的身体吧,让辽远的、幻境一样的渔帆,烙进我记忆深处。在湖面上,宛若看到了我的祖先,他们劳碌奔波的身影,一刻也没有停歇过。
他们的血脉延续至今,他们的血流淌到我身上,是怎样神奇的一条生命密码,经过怎样复杂未知的曲折过程,造就了生命。我所有对于艺术的热爱,对于文学写作的激情,都来自于这条血脉、这条河流,我对生命充满感激。
湖面上船的数量还在增加,这是香港简庆福先生出资在苏州太湖上举办的摄影大赛。《寂静之声》的音乐在耳边响起,我凝望着湖面,感受着光与影带来的幻觉。
所有人都把镜头对准了湖面上的那些船,黑森森的镜头,类似于长枪短炮。我第一次看到有如此之多的摄影师同时出现,在通往西山的长桥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西山是太湖中间最大的一个岛,岛与陆地用一架银白色的长桥连接。我们开车行驶在白桥上,桥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白桥,白车,一路飞驰,犹如秘境之旅,不知道前方等待着我们的将是什么。
泸沽湖
汽车在蜿蜒的公路上行走多时了,车上的人都有些困顿,不时地有人脑袋随着车子的起伏一点一点的,看来他是睡着了。就在人最困最乏的时候,泸沽湖的美丽身影出现了。
她是在一个不经意地瞬间来到我们中间的。
就在车子猛地一个拐弯之后,山那边忽然出现了一汪蓝莹莹的湖水,那种蓝色好像美人的眼睛,明亮,晶莹,清醒。我第一眼看到泸沽湖的感觉,仿佛被她吓着了,有点不相信那是真的。
不时有松树挡住我们的眼睛,那汪蓝色的湖水在我们视线里左右徘徊,她像仙境里的水,像从天而降的水,像一个神话,像一个电影布景,一个美丽传说。
我们凝视着泸沽湖水,很久了,仍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我们乘小木船来到湖上,我们的手真切地触摸到清凉的湖水,才确信这神话中的湖是真实存在的。
船在湖面上行走,一叶轻舟,行驶在蓝色绸缎之上,忍不住把手放进湖水里,手很快被清冽的湖水吞没了。再拿出来的时候,我的手该变成真正的“玉手”了吧?快看这满世界的玉啊,流动的玉,瞬间的玉,永恒的玉。泸沽湖是玉石之湖,绸缎之湖。
第二天早晨,我是被一阵狗叫的声音弄醒的。我们睡在一幢木楼里,木楼外表很原始,里面却有热水和抽水马桶,洗澡和上厕所都不成问题。
泸沽湖的早晨是以狗叫的声音开始的。据说那是走婚的结果,男人要离开,狗当然要叫。我躺在床上,用胳膊挡住外面射进来的光线,享受着早晨的美好。
有人走动的时候,整幢木楼都在颤动,就好像睡在一只摇篮里。想起在昨天下午在泸沽湖里划船的情景,那种感觉好像也像摇篮里。那样纯净的自然景色,会不会因为游客增多而变化呢?
我撩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看见泸沽湖水静静地躺在窗外,与昨天相比,颜色变成了浅蓝,她是否也如我一样,换上了一件新衣裳?
美好的一天开始了。
有人在楼下大声叫我们下去吃早餐,那天我穿淡蓝色的夹克,头上戴一顶白色的小草帽,蹦蹦跳跳跑下楼梯去。
虎跳峡
美国探险家洛克当年很想从空中俯拍虎跳峡,他命令飞机低飞,做出很危险的动作,只为了拍照。洛克是一个性情中人,是一个敢于玩命的男人,说他“假博士”也好,说他勘测的玉龙雪山高度不准确也好,这些对一个探险家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热爱丽江那片土地,他是个豁出性命干自己喜欢的事的人。
我喜欢这样的人。
(我也是这样的人。)
进入虎跳峡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那段路地势有些险要,一边是高耸的石壁,另一边是湍急的河水。石壁上到处可见这样的提示:“注意落石”。
这四个字对人有某种威慑的力,幻觉中总是感觉山石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大大小小的石块,就要从那高高的山上滚下来了。
太阳很足,汗水浸透了牛仔裤,上身已脱得只剩一件短袖T恤,可还是觉得热。天空的颜色碧蓝透明,在这样的天空下行走,有种就快被融化了的感觉。
脚下是急速流动的河水,河水撞在凸起的石头上,分裂成无数个水的小颗粒。那些白色小颗粒就像碎的玉,在坚硬的巨石上蹦跳着、有节奏地跺着脚。
我想象着当年美国探险家洛克在虎跳峡上空乘飞机盘旋的样子,据文献里说,那天虎跳峡上空的风很大,在飓风中他看到的一定是白浪滔天的景象吧?
我们终于走到了长路的尽头,站在有“虎跳峡”标志的石碑处往下看,河水奔涌、撞击,那块巨石就横在河水当中,使得那条河变得异常狭窄。这就是传说当年一只老虎纵身一跃,跳过河岸的地方,“虎跳峡”也因此而得名。
我眼前多次出现那只虎飞跃而过的形象。
我安静地坐在那里,下面是3900米深的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