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张氏的死活,嘉靖实际是不怎么在意的,如果真说在意,也是在意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肯闭上眼睛。
可是杨承祖提醒了张氏死后,皇帝就要守孝服丧,迎娶皇后的事还要顺延这个问题后,嘉靖才真正的焦急起来,催促着太医尽全力施救。又把陶仲文招来,要这位神仙抓紧时间,为张圣母祈禳保命。当然,保命是要做的,但是时间要控制好,千万不要施法过甚,一下子为她求了十年阳寿,那就大大不妥。
张太后的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虽然没有太多的锻炼,但是同样也没受过罪,加上吃喝用度极好,底子尚佳。年龄也不是风烛残年,太医扎了针,又用了药,折腾了半宿,大概可以确定她脱离了危险。
太医公开的说法,就是圣母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病痛,实际上,几位太医心里有数,张氏说是被气倒的,一点也不为过。只是这种话一说出来,就要承担诽谤君父的责任,都把话烂在了肚子里。
杨承祖一直留在这里没走,直忙到后半夜,确定没有问题后,才要告辞,却被嘉靖叫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回去做什么。明早晨还要上朝,算了,就在宫里睡吧,大家都是一家人,没这么多讲究。”
为了维持一个孝子形象,嘉靖今天晚上也没招后妃侍寝,他现在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又修行陶仲文的防中术,夜里空枕实际上也是睡不着的。干脆让张佐备了夜宵点心,与杨承祖说起话来。
“大哥,你说这老乞婆,要是就这么一睡不醒,是不是也挺好的。她要是死了,朕的大婚就要延后,她要是活着,就天天惹我烦。不如你去跟太医说一句,让他们自己放聪明点,就这么让她不死不活,大家都清净。”
“万岁,话虽如此,可是这样做,就不好玩了。等陛下大婚之后,咱们就要铲除张氏兄弟,到那个时候,张氏如果清醒着,亲眼看着她的亲人被斩首,那才叫过瘾。就让她那么睡过去,便宜她了。”
嘉靖想了片刻,也觉得两相比较,还是杨承祖那个方法解恨“好,朕就按大哥的方法做,让太医全力施救,把人救过来再说。还有,雪娘姐姐那边,大哥要跑两趟了。孙老翁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一根筋,到了现在,对于送女入宫的事,还有点抵触。听说是雪娘姐姐拼命力争,他才同意姐姐入宫,可是自己又要辞官。朕还要重用他,他辞了官,这不是故意的么。”
杨承祖当然明白,孙雪娘拼了命要入宫,实际是拼了命要救自己,虽然现在自己已经确定无碍,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事已经答应,她也没办法反悔。孙交对于这个婚姻本来就不认同,否则当初在安陆就答应了。他一旦成了皇帝的岳父,当初在仕林里积累的声望,就差不多要全部清零。大多数人会把他看做仕林之耻,做官也会被戳脊梁骨。作为个爱惜羽毛的,他肯定是要选择退归林下。
按照他对孙交的了解,就算他真的留在朝廷里,也只会和嘉靖唱反调,甚至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明明支持的事,也会继续反对。可是从大局看,为了把大明自土木之变以后,皇后出身寒门,勋贵和皇亲被朝政排斥这个风气扭转过来,哪怕是充当一个牌位,孙交也要留在朝廷里。
要办这种事,太监是差点火候的,身份不对等,在孙交面前说不出话,自己虽然与孙家划地绝交,但是做这事还是更有立场。
这里面唯一难过的,大概就是雪娘,她对自己用情极深,现在是自己去她家,劝她爹留下来当国丈,心里肯定好受不到哪去。只能说,这是目前为止,最不坏的一个选择,希望她将来执掌六宫之后,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陛下放心,臣会抽时间去一趟,孙老翁这个人啊,也是个固执脾气。留在朝班里,也不会和万岁的调,户部这个位置,臣看来,他不适合做下去。”
嘉靖点点头“朕原本以为,钱袋子这种地方,要放一个自己人。可是用了他几年,发现他根本不是朕的心腹。虽然都是安陆人,可是他的胳膊肘,还是在朝外面拐。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朕的老泰山,不能亏待了他。干脆,让他入阁,做个阁臣,再封他个太傅,怎么也对的起他了。”
于大明文官而言,生晋太傅,死谥文正,就是人生的最理想状态。即便是杨廷和,现在也还没奋斗到这一步,嘉靖因为娶了孙交的女儿,就让他做太傅,既是给个表率,也是故意给杨廷和一个难堪。
虽然在东南平倭期间,杨廷和于东南事务上所表现的立场和皇帝相合,但是这不代表这两年时间里,君臣合作的融洽。恰恰相反,这两年时间内,由于缺乏杨承祖当挡箭牌和润滑油,君臣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很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在里面。
嘉靖现在羽翼丰满,自然是不再想容忍一个权相站在自己的头上,分薄皇帝的权威,在即将除掉张氏之后,也开始考虑,把锋芒对准这位首辅。
张太后中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纱帽胡同,杨廷和家中。这位首辅刚刚送走了几位客人,来自宫中的信使,将消息传递完成后,又匆匆离去,只剩下杨廷和在院子里呆立良久,直到杨慎扶着他回到密室,才回过神来。
“父亲,张氏素行不法,飞扬跋扈,先帝在日,您也曾几次上本弹劾。如今他们和杨承祖起了冲突,孩儿看来,倒是一件好事。二虎相斗必有一伤,不管最后是谁赢了,都算是为朝廷减少个祸害。孩儿原本是担心,他们两下沆瀣一气,那个时候,就真的不可制。现在他们闹到这地步,孩儿以为,倒是我大明之福。”
杨廷和摇摇头“这事是你没想明白,张氏虽然跋扈,但是只能算是跳梁小丑,于朝政上的妨害,微不足道。家奴欺压无辜,侵占财物,在民间,是一件大事,可以搞的人家破人亡,可是连闹上朝堂的资格都没有。相反,倒是杨某,他的杨记,现在可是越闹越大。方才那几位过来,跟为父谈的,都是杨记的事。那几位,可都是朝中重臣,他们对杨记的事都如此看重,就可知杨记的危害到底有多大。为父宁可是张氏对付了杨某,也不希望是杨某人战胜了张氏。二虎竞食,如果变成一虎吞了另一虎,自己再生出双翼,你且说说,我们又该怎么对付这样一只凶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