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酒家与其他酒家一样,门首站着几个浓装艳抹的粉头,与几个不当值的军汉在那里调笑,还有一些许氏船队的水手,也在这里找着乐子。汪鋐的身份即便是喝花酒,肯定也要去那种够档次的清楼,这种货色,就算是在他家当个丫鬟也没资格,自然而然的皱起了眉头。
杨承祖却已经拉着他进去,房间里倒是安静,只有老板趴在桌上打瞌睡,没有客人在这里光顾,谈妥了价钱的男女走进来,穿过柜台向后面走去,也不会在这里停留。直到落座之后,杨承祖才小声道:“这座酒店是我们杨记开的,在这里,比在军营里可能更保险一些。毕竟我们也没办法确认,有没有人藏在军营里给佛郎机人通消息。”
汪鋐也知,之前就出现过一个狗急跳墙的,想要炸掉官军的火药库,结果被杨承祖安排得守卫给捉了。那人甚是果决,一被捉,就嚼碎了一枚毒丸自尽,没有探出什么口风。可是从这事之后,军营里防范的力度也提高了不少,暂时无法确认那些人在军队里有多少棋子,这里会谈倒是可以保密。
“诚斋公,这座夷城,撑不了太长时间了。他们外无援兵,内……也快无粮草了。”杨承祖小声透露出重要的消息。
“这座城能撑下去,是因为之前许氏给他们运来一大批粮草,还有就是城堡里向来有存粮的传统,根据我得到的情报,城堡里的存粮,可以支持半年。他们五次突围,被杀了三百多人,又能省下一笔口粮,如果没有人破坏的话,他们的粮食确实能支持很久。不过,我在城里有眼线,他们做的事,我的人,也在做。”
“钦差果然神机妙算,老朽佩服,居然在夷城之内,亦有自己的耳目在。这些人是要在佛夷的粮草里下毒?”
“正是如此,也不需要全部下毒,那样难度太大。只要在其中几袋粮食里下毒,就够折腾他们一个头晕眼花。他们支撑信念的支柱,正在一根接一根的断掉,距离整个堡垒塌方,已经为期不远了。我不是想把屯门打烂,而是想把生意打好,所以屯门的市场,总归是要搞起来。我会调两队兵来,保护市场的交易秩序,保证商人的安全,就像佛郎机人做的一样。朝廷以往有个问题,就是只收钱,不做事,所以大家对朝廷不满意。这回要开个好头,让商人知道,交了钱,就可以得到保护,将来生意才好做。所以即使仗打完了,或是我回了京,海贸的事,也要继续下去。朝廷的政策我来要,地方上的事,却需要诚斋公这样的人,才能做的了。”
汪鋐更关注的则是城堡的攻击,对比商业经营,这位臬台老爷显然对军事比对海贸感兴趣的多,在那里推敲着一旦城内粮食被下毒,佛人又该用什么方法应对。
“比起粮食来,其实水更紧张,佛人城内未必有泉眼,就算有,也养不活这么多人。在他们的水里下毒,他们就真的知道撑不住了。”
见杨承祖含笑不语,他才意识到什么,忙笑着赔罪“是老朽的不是了,这市场的事,一切都听钦差安排。总归只要于国有利,老朽定会鼎力相助。”
城堡内,不当值的士兵和海盗都在大厅里聚集,听着佩雷斯在二楼为大家布道、做祈祷。等到冗长的仪式完成后,佩雷斯一脸兴奋的说道:
“各位教中兄弟,仁慈的天主,保佑我等,主之伟力加持下,恶魔的武器,将无法伤害到你们的身体。现在奉天主的意志,我们需要一些勇士,总数大约是六十到八十名。为了保证行动成功,我将动用最后一瓶圣水,这还是我出发之前,由教皇亲自颁发给我的。经过圣水洗礼的战士,在这次突围中将不会被异教徒的武器所伤害。你们为天主所做的一切,都将被天主牢记,当你们死后,灵魂将升上天国。下面,所有愿意去求援,讨伐异教徒的勇士,向前一步。”
下面一片寂静,与前几次不同,这次没有人主动请战。在经历了五次的彻底失败后,即使他拿出了圣水,也没有人再愿意出来,承担这个必死的任务。
“五十枚金币,这次你们的报酬,将是五十枚金币。”几名亲信,猫着腰将箱子费力的搭过来,箱盖掀处,金光耀眼。里面是满满的葡萄牙金币,前几次只要拿出三十枚金币,就可以让一名经验丰富的战士愿意承担突围任务,可是这次即使拿出了五十枚金币,下面依旧是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佩雷斯当然明白这种寂静的原因,十天之内,五支突击队全灭,连一个人都没能逃出去,已经让士兵对于突围或是所谓天主的庇佑不再相信。即便是那些最凶悍的海盗,也知道留在城堡里或许是等死,可是走出城堡,就是必死无疑。
“好吧,一百枚……一百二十枚!……既然主内兄弟们都不愿意离开城堡,愿意为了守护天主的荣耀,与野蛮人战斗到最后一刻,我决定,尊重你们的选择。好吧,下面大家回到自己的战斗位置上去,按照惯例,准备轮换。”
忽然,一声不合时宜的笑声似乎响了起来,声音很轻,没有太多人注意到。可是佩雷斯还是听出了笑声的主人,“特雷蒂姐妹,我想我们需要谈一下,哦,你是知道的,我们有一些伤员,可能需要你的关怀,来,我们谈谈。”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佩雷斯的房间,特雷蒂刚一关上门,一支火铳已经顶在了她的头上。“听着,我的小野猫,在这座城堡里,我有我的耳目。任何变化,也别想瞒过我的眼睛和耳朵!”
佩雷斯的五官有些扭曲,目光里也带着狰狞的杀机“你最近的几个晚上,经常离开城堡,是去了大明的军队那边,没错吧?你想干什么,甩了我单干?还是已经把我,换了一个好价钱?”
特雷蒂面无惧色,只是摊了摊手“杂种,把那玩意拿开,如果它走火的话,我保证马上就会有人把你的脑袋打烂。我在干什么?我在执行伯爵的命令,事实证明,我比你这个蠢货做的强的多。如果按你想的那样,我们将来就只能等着被绞死,可现在,我找了一条活路出来。”
“你找了活路?你是说,他们同意谈判了,对么?这一定是你,你出卖了我,或者说你出卖了伯爵!你破坏了我整个计划!按我想的,他们将在城堡下碰的头破血流,这种围困,他们持续不了太久,我们的朋友,会中断军队的补给,到时候,他们会先撑不住。可是你现在,却出卖了我们的情报,让我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处于绝对不利的地位!你是个叛徒,是个只要跟男人上了床,就会出卖自己主人的表子!”
特雷蒂一脸无辜的看着佩雷斯“哦?你真是这么想的?那没关系,你可以射击,或者叫人把我抓起来,随你的便,看看是城堡先失守,还是伯爵先失去耐性。”
房间里陷入沉默,两人的目光撞击在一处,彼此互不示弱,从气势上难分高下。佩雷斯手臂微微颤抖,而特雷蒂似乎对这支枪压根没看见一样,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同时还有士兵惶恐的汇报声“神甫,有重要情况,我能进来么?”
佩雷斯悻悻的收起枪,特雷蒂也飞速的戴上了面纱,房门推开,士兵一脸惶恐的汇报着:有五个人,因为喝了配给的酒,中毒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