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风波来的快去的快,好在眼下不是上客的时候,受影响的客人倒是没多少。这一架打完之后,那两个被救的妇人对杨承祖感恩戴德自不必说,一些与她们地位相似的女子也感同身受,竟然连瑞恩斯坦身边,都有女人主动愿意坐下陪酒。
这些女人的身份低微,即便是真被那些狼兵架去,群芳馆也不一定会为她们出头,最大可能是等她们被玩死后,去找官府要说法,敲一笔赔偿金出来。从方才纠缠时,那些好手护院并没出现,这帮女人就明白自己的实际价值有多少,如果不是这位英俊的后生出面,怕是已经要被狼兵拉到营里。
即使是日后身价受损,她们在这个时候,也愿意酬谢恩人,即使是瑞恩斯坦这等夷人,她们也乐于接待。毕竟方才的打斗中,瑞恩斯坦可是一个人放倒了三个狼兵。
不过现在即使是这些女人肯,这帮护卫也不敢真的去做什么,狼兵目无法纪,自己打了他们的人,说不定就会有人来报复,这帮人只能全神贯注准备交手。吴廷举倒是颇为笃定“无妨,顺娘还是有手段的,她已经派了人去总督衙门送信,等到军门发动标营,还怕弹压不住这些狼兵?”
萧芷兰看杨承祖的目光里,除了原有的羞涩,现在多了几分崇拜。“公子急公好义,如同那话本里的侠客,小女子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吴廷举哈哈一笑“芷兰,你这话说的就糊涂了,你看那话本就是杨公子写的,你说,他是不是侠客?文武双全,年轻才俊,这样的好人物,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怎么样,是不是该谢过老夫?”
萧芷兰眼前一亮,从身手书架里,抽了一本新出的以宋末柔福帝姬为主角的话本帝女花,“杨公子,这话本是您写的?小女子每读这故事,总是辗转难寐,泪湿枕巾。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公子本人,还请您赐下墨宝,以后小女子睹字思人,总算记得自己曾经服侍过公子这等妙人,也不枉此生。”
这花魁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杨承祖估计稍微流露出几分好感,今晚上多半就能留宿。但他的字迹实在是拿不出手,如果写下来,怕是要被这位萧姑娘笑话,只好寻个由头岔过去,只看着吴廷举“吴翁,这班狼兵大白天就敢掳人,眼里就没有王法了么?”
“王法?这些土人,几时把王法看在过眼里?这群芳院的女人又算什么,城里还好一点,城外那些乡村的百姓,要么就是躲兵灾逃了,没逃的,就难说的很了。开始他们是在城外抓人,后来就进城抓人,还有几个妇人从军营里逃出来,你猜怎么着,又被送了回去。这种事,又到哪里去说道理。所以老朽刚才说,这海,还是禁了的好。如果没有海盗,又何至于调狼兵,如果不调狼兵,又何至于闹的生灵涂炭?”
吴廷举边说,边拍了拍桌子“他们叫做狼兵,老朽年轻时是见过狼的,对付狼,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软弱,要用棍子狠狠打它们,狼才会逃。如果一味的退让,那狼就会追你,吃了你。官府该强硬的时候不够强硬,那些狼兵也就敢试探官府的底线在哪,日子拖的越久,他们越会看清官府的虚实,等到他们知道官府不敢制他们,整个广州恐怕不会有太平之地。”
萧若兰抚动琴弦,曲子弹的流畅,让人听了之后,颇为心旷神怡,说的虽然是这种事,但是也没有什么火气。杨承祖点点头“这事,本官支持吴翁的看法,可是那禁海的事,还得从长计议,本官以为,若是禁了海,海盗也未必真的能消停吧?”
“老朽所说的禁海,不是禁海贸,乃是禁市舶。市舶司负责朝贡贸易,那是个什么东西,大家心里都有数,朝廷搞这个是要亏本的。自从办市舶以来,我们在南洋身上赔掉的钱,已经有几百万贯,再算上地方支出,数字还要翻倍。再说,自从佛人控制马六甲后,南洋各国贡路断绝,进贡的使者,基本都是佛郎机人。还有重金买路的南洋海盗,没有几个是正经人,让他们朝贡天子,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朝贡之说,已经不大可行。再说做生意,市舶司是衙门,行事带的是官气,官商,又怎么做的好?最后是朝廷亏空,私人受益,百姓遭殃。芷兰姑娘的家里,就是这么被人算计的。与夷人做生意,商人比太监在行。做生意,还是交给在行的人做,更为合适。老朽知道钦差注重海贸之利,杨记商号,也想要做海贸生意,这一点老朽也不反对,只是提醒一句,海上风高浪紧,十条船出去,一条船回来的事也是有的。”
“其实老朽当初,与佛郎机人打过交道,佛人于这事的操持手段,倒是让老朽佩服。依老朽之见,不如废市舶改总商,由一名总商包税,每年上缴朝廷一笔固定税赋,经商之事,皆由其负责。杨记一年想要多少好处,都可以从总商的赋税里抽,或者干脆由杨记担任总商,我看也没什么不妥。总之,就是把它从国办,变成商办,才能让海贸真正的有利可图,整盘棋局,也就真正的活了。像现在这么搞,海贸之利,大多流失到太监、奸商的口袋里,朝廷没得到好处,百姓也遭殃,一盘好棋,下成了臭棋。”
杨承祖表现的似乎很有兴趣,不时还要点头附和,最后一拱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吴翁高才,在下佩服的很。您这方伯,倒真是广东的定海神针。”
“过奖了。老朽不过是在布政位子上坐的久一点,知道的事多一点而已。大家说到底,都是希望让朝廷好,让百姓好,总不能让广州城总这么闹下去,也不能让海盗总是这么猖獗。芷兰,跟顺娘说一声,准备酒席,今晚你陪钦差多喝几杯。”
萧芷兰红着脸要出去吩咐,这酒席要摆上,杨承祖多半就要留宿于此,这萧花魁的初红也就由他摘了。只是他摇摇头,叫住了萧芷兰,又朝吴廷举一拱手“对不住,这酒席只能改日再喝了,我来时,已经跟家里说好了,今晚上回去睡。若是胆敢爽约,家中那几个悍妇说不定带着娘子军打上门来,我这钦差落了面子,可就没法做事了。”
芷兰面色微变,勉强笑道:“若是钦差嫌弃芷兰姿色丑陋,楼里还有几位姐妹,相貌都是极好的。”
“芷兰姑娘,你说的什么话,只是家有河东狮,我也是身不由己,改日,改日我一定来听你抚琴。”
吴廷举急忙打着圆场“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为难钦差,不过这坛女儿红,我让顺娘替你留着。除非是另有才子入了芷兰法眼,否则的话,这坛好酒,可就只等你启封了。”
既然钦差要走,吴廷举似乎也没有在此留宿的意思,到外面拱手分别。这一路上,倒也没有狼兵出来捣乱,等到了家中时,却得知,那位沈希仪沈将军,已经等了自己多时,如果杨承祖今晚留宿在萧芷兰那,他说不定就要等上一晚。而他来的原因也简单的很: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