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承祖前世也看过一些描写穿越的小说,里面一提到军队,必然是个充满铁血精神,积极向上的圣洁之地。仿佛一片污浊的土壤上,惟有那里纤尘不染。可据他观察,大明的军队与其他文武衙门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
其实想开了,本来就是如此,大家一般都是人,总不可能因为换了个地方,就变的截然不同。京营肯定有问题,而且不会比其他衙门的问题少,这是在他前往京营以前,心里就有数的。从他掌握的情况看,京营问题涉及到大明朝文武内监若干衙门,事实上就算想责任到人,都未必知道追究谁。如果同时得罪所有力量,那就注定碰个头破血流,狼狈而归。
邀请勋贵家的子弟作为协查人员,目的就是向勋贵释放一个友好的信号:自己并不是一个二愣子,没想过什么一查到底水落石出,也不是真的想搞出什么名堂,左右不过是大家面上都能交代下去就好。他走上这么一遭,也肯定要查出些问题,否则在皇帝那里,自己也没办法交代,场面上也过不去。
这里面的关窍,武定侯郭勋那等人精,也明白的很。接下来就是看肯不肯合作,如果继续持不合作的态度,那就只好铁面无私,大家分个高下了。
从那些勋贵派出子弟参与查办开始,彼此之间的默契,就已经形成了。这些勋贵们并没有和杨承祖别苗头的意思,态度上也配合的很,这处名为五军营左军泰字营的军营,就是勋贵们为他提供的查办地点。这里肯定会有问题,但是问题不会大到伤筋动骨,大家面子上都能下的去。
可就是这个勋贵们眼中的小问题,在杨承祖看来,就已经非常严重了。这一营兵的编制是三千人,可是全军集合起来以后,连五百人都凑不出。
这不到五百的人马里还包括了一部分根本不能临阵的老弱,甚至还有几十个妇人。都剔除出去以后,真正能承担守卫京畿任务的青壮,不超过一百五十名。别说让这一营担任战兵,就算是充当夫子,都没法完成任务。
可是钱粮帐簿上,这一营始终是按三千人下发的钱粮军械,领取上,也是比照三千人数支取。那些伙食菜金帐簿上的墨迹尤新,看来这里的坐营官也知道彻查京营的事,也算是做了工作,不过这工作做的还不够彻底,并没起到应有的作用。
杨承祖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南镇抚司的锦衣卫没带多少,主要随从都是自己的私人部下。像是查帐方面,都是自己接手商铺的帐房、掌柜,外加家里那些清楼出来的女子,扮个男装就来充帐房。
这个时代做帐记帐,还是作为一门师徒传承的秘艺来传授,这些帐房先生或是青楼过气的纪女,都受过相应的传授培训,手段不是军营里的丘八可比。他们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帐本,在这些人面前,简直到处都是破绽,随便翻动几页,就能找出几十个问题。
那些纨绔子弟就更直接一些,他们不大看的懂帐本,拿起来之后只随手一丢,然后说一句“假的!”就有从自己府里带来的家丁,将这负责该项事务的人捆起来,关到一边待审。
郭九姐一条长腿踩在身边的凳子上,将帐本摊在膝头,仿佛是个赶大车的粗坯似的,在手里翻着册页,边翻边道:“不像话,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这帮家伙,不好好管一管,真的就要反天了!”
她嘴里说的凶狠,眼睛却一直往永淳那边看,可是永淳现在压根就没注意她,而是聚精会神的盯着帐簿。另一只手在算盘上飞速的拨打着,时不时还拿起笔,在帐本上标记着什么。一直以来,她给人的感觉,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直到她现在聚精会神的做事时,杨承祖才发现,她确实已经是个成年人,而且长的……很漂亮。
阳光从窗户进来,落在她那如雪的肌肤上,在和煦的阳光下,少女全神贯注,奋笔疾书的样子,让杨承祖几乎忘了发怒。直到良久之后,他才醒悟过来,这是个即将出嫁的公主,自己这样的关注并不合适,但愿她没发现吧。
“姐夫在看我,姐夫从刚刚一直在看我,我……我要做的更好才行。我一定可以的。”少女在心里为自己鼓着劲,手上的速度就越发的快了,帐薄上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被找出来,汇总到杨承祖手中。
除了人员和薪俸的问题外,这座营房里应该是有几十匹战马的,至少每个月朝廷的草料是按数拨发,可是大家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一匹马的影子。马号里拴的只有十几头毛驴还有几头骡子,也是附近百姓家的牲口寄养在此,只要交点钱,就能享受朝廷的草料。
兵器、铠甲、弓弩甚至于火药,数字都存在较大的亏空。那些纨绔子弟们将桌子拍的山响,祖宗与祖母齐飞,母亲与姐姐同悲。那些粗鄙言语,羞的永淳耳朵都红了,恨不得一头钻到桌子下面去才能落个清净。郭九姐虽然是女流,这种场面倒是不怯阵,骂的一点不比男人逊色,倒不愧是军班子弟。
这里的坐营官何谋,身上扛的是指挥使衔,授一个中军前程。他初时倒是颇有些担忧,到后来索性倒是放开了,脸上的神色,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尴尬。似乎是在为自己的工作做的不够细致,丢了上司的面子而羞耻,却说不上有多少悔恨在里面。
等到几位勋贵子弟骂累了,杨承祖才道:“何中军,你营里的事,准备怎么跟我解释一下?”
“杨缇帅,几位小公爷,这事确实是有点难说。卑职是个粗人,这笨口拙舌,也说不明白。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待会我请几位到教坊司去,让那几位姑娘来分说清楚,保证比我交代的详细彻底。九小姐就不必去了,回头卑职自己到侯府负荆请罪,请侯爷发落。”
“坊司胡同?好算计啊,你想用几个表子,就把这事抹平了?我身上负的是皇命,你觉得就凭这点小手段,就能把事压下去?你的眼里,把圣旨看成了什么?”
何谋对杨承祖这个年龄比自己儿子还小几岁的后生,倒不像那些小公爷那么惧怕,嬉皮笑脸道:
“卑职知道,您身上有圣旨。可是这京营的事,并不是您想的那么简单,这里的事情太过复杂,就算您有皇命,可是卑职天生就是个笨嘴,说不清楚,您也听不明白啊。回头还是请几位公爷出面,跟您仔细说说,到那时候,您就都知道了,现在为难我,也是没用的。”
杨承祖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只是语气冷了下来“哦?按你这么说,除非几位公爷出面,否则就算本官有圣旨在手,也奈何你不得?”